第四百零四章(1 / 2)

趙禎難得逮住了小夫子,自要將牢騷發了個夠本後,才肯放人。

若非郭皇後也想見見陸三元,三番四次地讓宮婢尋了借口來問,叫敏銳地察覺出她那點小心思的趙禎起了幾分幼稚的獨占心思的話……

陸辭怕是無法在宵夜後順利脫身,而多半要在宮中留宿的。

被林內臣既熱情又恭敬地一路送出宮門,騎上了禦馬,又在兩名金吾衛的護送下回到宅邸後,陸辭所做的頭一樁事,便是將在廳裡一邊閒聊、一邊等他歸家的狄青與柳七一同叫進了書房。

“幫我將書脊上帶了‘差注’、‘員闕’字樣的挑出來,放到案桌上去。”

心不在焉地丟下這麼一句後,陸辭便先一步占據一處書架,仔細查找起來了。

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饒是滿心好奇的柳七也不好多問,在與同樣迷惑的狄青對視一眼後,默不作聲地選擇了聽從差遣。

儘管陸辭離京已有許久,但這十五年來,他在京中前前後後累任的職事共有過五六件,得以親手接觸的事務龐雜、公文更是不計其數。

加上他平日便有抄錄舊本、親著手劄的習慣,這占據了整整兩層樓的書房和庫房裡頭,可以說是堆滿了各類文書,令人眼花繚亂。

柳七雖一直住在陸府,但鮮少涉足書房這等敏感,更不會閒得無事去翻查陸辭的手記。

如今麵對這擺放得齊整、卻數量多得可怖的書堆,連柳七都感到幾分頭皮發麻。

三人齊心協力,還是費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將陸辭所要求的帶‘差注’與‘員闕’的資料悉數尋出,工工整整地擺放在了案桌上,成了讓人望而生畏的一座座小山。

這麼一陣忙碌後,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灰頭土臉,柳七更感到許久未拿過比筆杆子更重的物件的胳膊,經那麼一番折騰後酸痛得很,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長椅上,一手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問道:“這差事我已與小狸奴辦好了,該輪到攄羽你開口解釋了罷?好端端的,尋這些積灰的舊文書出來作甚?這大半夜的,也不是晾曬的好時機。”

陸辭一邊一目十行地翻看著書堆,一邊頭也不抬地反問道:“柳兄,你可知單這京中,便有多少未受差遣、空吃餉銀的寄祿官?”

柳七一愣。

不似在浮浮沉沉、這會兒尚在知州位置上熬資的滕宗諒,也不像自請戎邊、不久後將得擢升的同二轉知州任上的範仲淹,自打當年聽了小饕餮那些個‘孤單寂寞’的鬼話被騙進京、又幸運地通過閣試,入了館閣起,他的官途便很是順遂。

躲開不久前的那場賣書錢案後,他充分吸取教訓,大量減少了不必要的人情來往,除了一如既往地好寫文章外,主要還是將心思放在了穩打穩紮地積累政績上。

他越發謹慎的行事做派、甚佳的人緣,又有那段出使吐蕃的經曆增光,還不缺那最為重要的官家青眼……終於令他順順利利從一成不變的館職熬出,不久前順利被選上了補那中書舍人的缺。

不論是他本人,還是與他相交甚篤的好友,都距那些個在京中要麼枯等、要麼四處奔走著活絡關係,好讓自己在通過了那一年舉行四回的銓試後、能儘快得到實曆職事的失意人太過遙遠了。

對上陸辭那‘果然如此’的目光,柳七莫名心虛,到底是承認了:“愚兄不知。”

陸辭不答又問:“那柳兄可知,我大宋如今共有官員幾員?”

柳七猶豫道:“近萬?”

“錯了。”陸辭輕輕地拍了拍想找的那份卷宗,遞到狄青手裡,看向柳七道:“五十年前僅有三千出頭,先帝在位時激增至九千七百多員,如今,更是近乎翻倍,暴增至一萬七千人許。”

“竟有這麼多!”

即便對金錢方麵概念不大的柳七,也被這數字給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不然我當初為何那麼急著跟遼人翻臉?”陸辭玩笑了句,複正色道:“大多數官員七十方致仕,偏陛下愛才,雷打不動地三年一貢舉,每回選拔出的舉子亦是越來越多……這一數字,隻會持續不斷地增長。莫說戰事帶來的花銷龐大,單是給官員發放俸祿的這一項,遲早就得掏空國庫了。”

這句話,還真不是危言聳聽。

‘源’不好開,‘流’卻越發龐雜。

趙禎初繼位時,還未意識到這問題的嚴重性,甚至因同情那些個年邁不第的考生,欲要試行‘特奏名’製度。

這年頭甫一冒出,彼時還為宰相的李迪很是讚同,稱陛下仁厚慈悲,讓小皇帝興衝衝地去信陸辭處尋表揚,結果下一刻就被狠狠地潑了一盆冷水。

陸辭廢話不多說,徑直將這些年國家財政狀況製成一目了然的圖表,標上簡單注釋,寄了回去。

他雖將所學曆史忘得幾乎一乾二淨,但身處其中,他早就對動蕩不斷的邊境局勢極不看好,為未雨綢繆,自然極為關注計司方麵的消息。

特奏名製度一出,雖說中選者全憑朝廷決斷,卻定然會帶起一股‘死讀書到底、不務勞作’的壞風氣。

而這些年邁不堪、才學尋常的士人,即便靠特奏名中選,大多也已無法為國家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