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頂上雲濤濃霧, 紫微真人席地坐在卦台石上, 打坐觀星。
紫微星一日比一日晦暗,而它四周群星爭相閃現光芒,自開國以來, 消隱幾十載的凶星再次顯露,星光微紅。
紫微真人盯著凶星凝目望了許久, 低頭占上一卦, 夜見吹拂卦台,吹散雲霧, 露出天邊一輪曉月。
月色投在卦台山上, 紫微真人伸手一撫,將卦像撫亂,又仰頭望著星空。
還是一個“困”卦:澤上無水,萬物不生。
得此卦者身名皆困, 非安命修德無以保身。
這個卦像他看了十數年,困而無解。
身後一聲輕響,紫微真人猛然回頭:“誰!”
他年已老邁, 卻目如鷹隼,把來人看得釘在原地,是尋常侍候他的小道童, 紫微真人收回目光, 闔眼問道:“何事?”
小道童嚅嚅道:“宮裡送信來了。”
他捧著一隻紙鶴, 慢慢送到紫微真人手上。
紫微真人臉色稍霽,接過一看, 收回袖中,從袖裡取出仙鶴,托在掌心,仙鶴吹風長大,大到能馱一人時,揮翅動眼,伸了伸脖子,活了過來。
小道童退後一步,紫微真人騎鶴離開。
卓一道自藥廬窗內看著卦台山,隻聽雲間一聲鶴鳴,知道師父離開了紫微宮,他神情一肅,理了理袍帶,拿上一盒丸藥,出了門。
雲間那聲鶴鳴,謝玄也聽見了。
他躺在兩條長板凳上,一聽聲音便睜開眼睛,明氏那番話,在他心中縈繞不去,雖不知這中間有什麼聯係,但他隱隱覺得其中脫不開關係。
小小打座修魂,謝玄卻心浮氣盛,怎麼也睡不著,聽見鶴鳴聲,一骨碌爬了起來,乾脆去紫微真人臥房中探一探,看看這老頭兒藏著什麼秘密。
謝玄從竹簍裡翻出一件道袍,這是聞人羽送來的,給他平日替換用的。
謝玄從未穿過,正可換上,掩人耳目,拿黑巾將臉一綁,看了看床幃。
豆豆從床帳裡探出頭來,兩隻眼睛盯著謝玄,信子微吐,似在問他要去哪兒。
謝玄輕聲道:“你照顧你娘,爹去辦點事兒。”
豆豆“嘶”一聲,在床前盤成一團,高昂著腦袋,牢牢守護正在打坐修煉,不聞不見的小小。
謝玄出門便乘風而行,輕悄悄落到紫微真人的精舍前。
精舍中隱隱有燈火映照,他把臉上的黑巾緊了緊,掩住口鼻,隻留下兩隻眼睛,翻身跳進去。
謝玄早就仔細瞧過了,紫微真人身邊隻留道童,他心裡認定了紫微真人是惡人,就覺得他留小兒在身邊,是因小兒不知事,他再乾惡事,這些小孩子也分辨不出。
謝玄才剛摸進屋內,就聽見門前響動,他想躲藏,但紫微真人屋中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十分簡樸,多餘的家具一樣都沒有。
蕭廣福那廝織金道袍,金冠串珠,一個徒孫還這樣奢華,更顯得紫微真人節儉,節儉得都有些寒酸了。
謝玄左右看看沒有能躲的地方,一個倒勾,掛在房梁上,想看看來的是誰。
聽見道童的聲音:“太師父方才入宮去了。”
卓一道當著道童的麵蹙蹙眉頭:“這……師父吩咐我將煉好的丹藥送來,既然如此,我就放到他房中。”
道童也知道這藥是給宮裡貴人煉的,平素這些藥物絕不假手他人,除了卓一道之外,就隻有紫微真人能碰。
他將蠟燭交給卓一道:“那我帶師伯去罷。”
卓一道難得慈和:“不必了,夜深了,你去睡罷,我放完了丹藥自會走的。”
趁著道童點頭轉身之際,卓一道彈了彈指甲,從指甲中彈出一點浮粉,謝玄看得分明,趕緊閉氣。
道童卻無知無覺,吸入藥粉,對卓一道說:“那就有勞師伯了。”
謝玄在心裡挑挑收頭,這一招都他和小小用剩下的,隻不過他們畫符,卓一道用藥罷了,算是各有所長。
小道童走出房門便哈欠連天,還道今天確是晚了,身子撐不住,回屋沾枕即睡。
卓一道慢慢走向屋中,手中的瓷瓶擺到桌上,心中默數著數,等了一刻,確實藥起了效用,這才走到幾案前。
案上羅列著紫微真人這些年來畫下的星象,還有幾卷道藏。
卓一道深知師父的起居飲食習慣,可卻遲遲不能伸手,隻要動了手,不論師父知不知道,都是背叛了他。
可想到兄長的下落,他就提起一口氣,小心翼翼的上撿案上攤開的畫卷。
這些畫卷幾乎一模一樣,每歲師父都要畫下星象,存在櫃中,卓一道翻了幾卷,皆無所獲,轉身走到床前。
剛要去翻枕被,就見床帳上掛著的八卦鏡中映出一個人影來。
卓一道腳步一頓,凝神細聽,屋裡就隻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那團影子又被映在八卦鏡上,難道師父的屋中,也有陰物不成?
仔細一些,這人必是跟他一樣,夜探精舍,穿的還是紫微宮中道士的衣裳。
卓一道心中一凜,這人瞧見了他翻找東西,不論是誰,都不能這麼放過。
他作勢翻找,在被褥上細細摸過一遍,什麼也沒發現,但他輕呼一聲:“原來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