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賈先生背著手,讓坊中一乾小廝按個站好,揪了一個滿臉瘡皰、嘴角潰腫的小廝,笑眯眯問道:“火氣壯啊?唉喲喲,這一臉一臉的皰。”
小廝不知自己做錯了啥,忐忑地撓撓頭,小心道:“我體燥,這兩日又與幾個兄弟吃吃吃……了點狗肉。可不是偷的,它咬傷了人,被它主人家打死了。”
“火壯還吃狗肉?嘖嘖。”賈先生搖搖頭,“就你了,少吃水,更不許如廁,憋不住,尿這。”他邊說邊將一個陶罐塞給小廝。
小廝半張著嘴,靈光一閃,小聲問道:“賈先生,莫不是我這尿能驅邪?”
“驅屁個邪。”賈先生推開他,移過一碗濃茶,指了一下,“看到沒,你這尿與這茶,就那麼一和,再往那畫上一刷,這色和這味,就出來了,咱再埋地底漚上一段時日,可不成了?”
小廝嘴都歪了,看看畫,再看看賈先生:“這畫不是要賣給貴人的?還漚出味來?”
“百年之物,隨葬之品!”賈先生搖頭晃腦教訓,“這陰宅棺槨裡挖出來的,哪有什麼好味。不單畫品,如九竅玉,塞嘴塞肛,還能香氣撲鼻不成?”
小廝抱著陶罐,再瞄瞄那碗濃茶,肚裡有點反胃,捂著嘴跑了。
賈先生哈哈直樂,往院中老樹下一躺,拿了一盤子脆離叫小童烤著吃,正自在,外頭喝來一個眉清目秀的青衣小仆,大呼小叫道:“先生,先生,小郎君在鬨集雇人去棲州呢,在街上貼了好些布告,凡是有一技之長的、能走得長迢遠路的,儘可去小郎君那試上一試,工錢豐厚。如今滿街都傳遍了,好些做木工瓦匠的都去一看究竟。”
“百工?”賈先生吃了一驚,忙坐起身來。
小仆說起熱鬨,嗓門都高了不少,手舞足蹈道:“可不是,不拘是食手還是泥瓦匠,打鐵的做豆腐的,連做棺材的都有去呢。”
賈先生一驚之下扯掉了自己的一根胡子,痛得直咧嘴,嘶嘶吸口氣,猶豫了一番,終是道:“走走走,去看看。”
小仆樂得再去湊熱鬨,高高興興地前頭領路。樓淮祀如今是腰纏幾萬貫,包了一家酒樓,在樓前一字排開案幾,幾個經驗老道的管事坐鎮,兼幾個賺筆頭錢的書生在那記名姓。
酒樓前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就擠了一群人,泰半將信將疑,又有不知棲州何地的在那四處打聽。樓淮祀收拾得人模狗樣,一身錦繡,襯得玉麵紅唇如同神仙公子,他還嫌氣勢不夠,將姬冶也拉了來,皇三子全副武裝出行,儀仗親衛侍婢一樣不少。
姬冶一張俊臉烏漆抹黑的,念在樓淮祀要去鳥不拉屎的地方當官,死死摁著脾氣不發火,坐那充當門麵。
“你彆拉著一張臉啊。”樓淮祀還不滿挑刺,“人都給你嚇走了。”
姬冶抬眼,低聲回道:“皇家兄弟不值錢,更彆說是表弟。”
樓淮祀哼了哼:“哪來這般多抱怨,要不是五舅舅不肯,我還不找你呢。”姬殷在民間吃喝玩樂的名聲遠揚,又常在街集晃蕩,禹京一個賣豆腐的早起都有可能撞見花枝招展的姬殷,再眩暈在憫親王的仙姿之中。因此,禹京百姓不怎麼畏懼姬殷,反頗覺親切,要是姬殷肯來坐陣,定能招徠能人無數。
樓淮祀越想越不甘心,倒倒眼看看如殺神似得姬冶,長籲短歎,招手叫一個管事,道:“去找個壯力小廝敲敲鑼,我們雖張了布告,識字的人少,怕是不清楚來龍去脈,你去,把事細說說。”
管事出身將軍府,吞吞唾沫,打眼看越聚越多的人,腿肚子都有點打飄,生怕鬨出事來。
姬冶一瞪眼:“讓你去你就去,慌什麼?”
管事嚇得一哆嗦,皇三子可不是個和氣人啊,犯他手裡,白死不說還得牽連家人,再不敢遲疑,挑了一個牛高馬大的小廝,“鏘鏘鏘”地了一陣敲鑼,自己往高處一站,扯著喉嚨:“我家小郎君少年天資,得聖上欽賞,要赴棲州任官,這個嘛……”
這個嘛他家小郎君貪圖安逸,生怕屋不好,行簡陋,食隻飽腹,飲隻解渴,一年三百多日,隻有受苦沒有享樂,有心要帶百工去修好屋打好車造園子種奇花,力求在鳥不拉屎的雲棲也是照掉醉生夢死……
“我家郎君心憂雲棲民生,那處不比京中,各種艱辛困苦,啊呀,那真是苦湯子裡熬著啊。我家小郎君既做了父母官,自要為百姓謀劃。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指頭生得再全乎,也隻得十個,無幫手不成事啊。因此,我家小郎君廣招能人,不拘你何等身份,是貴是賤,不拘你是會紮燈籠還是會刨死人坑,凡有一技之才,能他所不能,皆可來這記下名姓。四年在外,吃住不愁,包死包傷,工錢比之禹京,翻上四番。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無家累者最佳,但有家累亦無妨,上無高堂要膝前儘孝卻有妻兒照料的,你大可舉家同行嘛。與我們小郎君一道去,過個四年,再一道回,美事啊。”
姬冶皺著眉,樓家這個管事生得肥頭大耳小圓眼,站那搖著頭晃著腦,堆著假笑,怎麼看怎麼奸滑,問樓淮祀:“你家這管事,真是奸佞嘴臉,八成頗合你胃口。”
樓淮祀深深歎口氣:“老齊還是少了份機智啊,什麼心憂棲州民生,這等誑騙之言就不訴之於口。這不是將我往虎背上送?”
姬冶又冷哼:“你倒是坦蕩,在我麵前就說為官不作為。”
樓淮祀環著手臂,摸著下巴,道:“內裡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是被算計。不過這幾日我多想了想,這裡頭似乎還有鬼。舅舅將我拎雲棲去許是就讓我當擺設,說不定另有安排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