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不敢呼痛,更不敢捂住傷口,忍著劇痛趴在地上,額頭觸碰地麵。
公子康不斷喘著粗氣,手指握緊,大吼一聲,回身劈砍在桌案上,到底沒有取走侍人的性命。
不是他良心發現,而是侍人身份特殊,從他幼年時就開始照顧他,比密夫人陪伴他的時間都長。還曾在狩獵時保護他,幫他擋住撲來的野獸,自己差點沒命。
公子康再是暴戾凶狠,終究還保留幾分人性。
如果不是這名侍人,換成方才的婢女,後果就不是受傷,很可能會抬出去一具屍體。
侍人不出聲,靜靜趴在地上,任由鮮血流淌。
公子康背對著他,猛將長劍-插-在地上,啞聲道:“去治傷,讓人備車,我去見舅父。”
“諾!”
侍人忍著傷痛退出房門,幾乎就在跨出門檻的同時,腳步踉蹌險些栽倒。
“我沒事,去傳令備車,公子要出府。”
侍人低聲吩咐,其後捂住傷口,在一個年輕侍人的攙扶下,慢慢向耳房走去、
他跟隨公子康這些年,除了擋住野獸那次,從未傷得如此嚴重。
他親眼看著公子康長大,看著在公子玄展露才乾後,他一點點-暴-露-出秉性。
從國君府走出的侍人十分清楚,隻要公子玄不死,公子康再無半點機會。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哪天蓋子遮不住,國君長子的尊榮都未必能保全。
他是不是該為自己找條退路?
畢竟他不是孤身一人,還有父母和過繼的兒女。即使自己保不住性命,總要給他們留條活路。
侍人歎息一聲,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眼眸中卻閃過一抹異色,目光逐漸變得堅毅。
密武府上,密氏兄弟坐在書房,都是麵沉似水。密紀更是咬牙切齒,目露凶光。
“大兄,事情再無轉圜餘地?”
麵對密紀的詢問,密武閉上雙眼,許久沒有出聲。
“大兄!”
“你派人回封地,暗中調集死士和軍隊。”密武終於開口,道出的話卻石破天驚。
意識到密武要做什麼,密紀愣在當場。
“大兄,你是要……”造反?
密武倏地睜開雙眼,目光鎖定密紀,沉聲道:“公子玄被立為世子,遵照禮儀,必回西都城受封。儀式開始前,國君和世子將一同郊獵,以獵物為犧牲祭祀天神和曆代國君。”
密紀額頭開始冒汗,張開嘴,喉嚨裡發出單音。
密武沒有理會他,繼續道:“公子玄同公子顥有婚盟不假,但兩國尚未正式派遣行人宗人,儀式沒有完成,北安國無理由插手我國之事。若在受封儀式前出現意外,國君和公子玄雙雙隕落,國不可一日無主,公子康為國君長子,責無旁貸,是不二人選。”
“大兄,此事是否太險?”密紀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依照他的想法,應該再派刺客去郅地,設法將郅玄殺死,沒必要刺殺國君。若按照密武所言,一旦事情敗露,密氏將遭受滅頂之災。
“你以為還有第二條路?”密武冷笑一聲,“上次派去的人殺不死公子玄,反倒累及你我,如今再派就會成功?況人王賀書送到,公子玄一旦出事,下手的是誰,密氏首當其衝。國君不會保全你我,更樂於借機打壓舉起屠刀。再者,”密武頓了頓,壓低聲音道,“當年的事,你以為國君會半點沒有懷疑?真的追究起來,刺殺國君的罪名,你我同樣逃不掉!”
密紀想要反駁,卻被密武抬手攔住。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密武繼續道,“一切我來安排,郊獵當日,設法調軍隊入城,包圍氏族坊,重點看守粟氏、範氏和欒氏。隻要刺殺成功,國君和公子玄殞命,無需擔心他們不就範。如果不肯低頭,屠滅滿門!”
“大兄莫要忘了,還有公子鳴和羊氏。”密紀提醒道。
“我自然不會忘。”密武冷冷一笑,“我會聯絡小妹,讓她在國君府動手。她現在失寵,身邊無可用之人,密氏的人手尚未暴露,可以助她一臂之力。除掉羊夫人和公子鳴,其他的庶公子不值一提。聽話則罷,不聽話,送他們去見國君和公子玄!”
密武侃侃而談,話說得有條不紊,不見對國君的敬畏,隻有為家族圖謀的冷血。
一旦計劃成功,他不會甘於卿的權柄,必然會設法控製公子康,為家族謀取更大利益。
“大兄,若中都城問罪該如何?”密紀仍是不放心。
西原侯和公子玄同時喪命,不可能不引起懷疑。如果中都城決意追查,事情未必能瞞得住。
“追查又如何?”密武沉聲道,“西原國鎮守國境,擁兵數萬,除非中都城樂見狄戎犯邊,不然地話,絕不會召集諸侯開啟滅國之戰。”
如果人王一意孤行,密武同樣不懼怕。
他已經想好借口,將國君和世子的死推給北安國。大可以告知國人,公子玄和公子顥的婚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為的是借公子玄控製侵吞西原國。結果被公子玄發現端倪,對方為防陰謀敗露才痛下殺手。
聽到密武的話,密紀怛然失色。
“大兄,這麼做國將不保!”北安國豈會背負這樣的罪名,更不可能善罷甘休!
“那又如何?”密武沒有半分懼意,“公子玄成為世子,日後繼承國君位,密氏焉能存?唯有先發製人,行非常手段,方為反擊之道。國家權柄掌於我手,和北安國開戰又有何妨。”
“大兄可曾想過失敗?”密紀喃喃道。
“自然想過。”密武頷首道,“成則諸侯敗為寇。或掌一國,或以國陪葬,密氏縱使滅亡也將為諸侯牢記,而非政鬥失敗泯於眾人。”
密紀看著密武,第一次見識到兄長的瘋狂。
他生平首次感到害怕,不是對於敵人,而是對一同長大,一同出征,一同位列朝堂的嫡親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