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此行目的,世子瑒摸摸鼻子,麻溜起身去見兄弟。
書房內立有數盞青銅燈,將室內照得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一張大案橫放室內,兩麵牆壁立起木架,架上堆滿一摞摞竹簡。木架下擺放十多隻木箱,箱蓋打開,裡麵既有竹簡也有寫滿的絹布,還有成捆的獸皮,分門彆類進行擺放。
趙顥坐在案後,身上還穿著上朝的紅袍。發梳得一絲不苟,編織金線的發繩係在頜下,末端垂掛珍珠,映襯領口的金紋,愈顯晶瑩剔透。
比珍珠更加晶瑩的是現出領口的冷白。
長指展開竹簡,仿佛沒有血色的指尖同竹色形成鮮明對比,極致的清冷,偏又透出幾分禁欲的味道。
看過郅玄的來信,趙顥心情極好,多日的疲憊一掃而空。唇角掀起笑紋,眼底都盛滿笑意,漆黑的眸子泛起微瀾,波光瀲灩,勾魂攝魄。
世子瑒推開房門,剛要邁步,就不巧撞見這一幕。
瞧見明顯不太對勁的兄弟,世子瑒皺著眉頭上下打量,笑得這般春意盎然是要鬨哪樣?
趙顥抬起頭,兄弟倆四目相對,誰都沒說話。
片刻後,世子瑒腦子裡閃過一道靈光,目光變得意味深長。
自以為得出答案,世子瑒臉上揚起笑容,大步走進室內,拍拍公子顥的肩膀,理解道:“新婚燕爾就分居兩地,滋味難熬,我懂。”
趙顥看著世子瑒,起初愣了一下,腦子沒反應過來。等他清楚世子瑒話中暗示,不禁眯起雙眼。
弑兄,貌似不是什麼難事。
做得乾脆利落些,應該很容易收尾。
危機感陡然降臨,世子瑒果斷收回手,不敢繼續打趣,老老實實坐到趙顥對麵,態度端正無比。
趙顥收回目光,很是遺憾地歎了口氣。
世子瑒寒毛倒豎,和趙顥一起長大的經驗告訴他,他剛才絕對是逃過一劫,十成撿回一條命。
少頃,婢女送上熱湯和糕點,重新撥亮燈火。
世子瑒飲下半碗熱湯,長舒一口氣,這才道出過府拜訪的緣由。
他身為北安國世子,手中有大片封地,開墾出大量農田。隻是和多數北方地區一樣,畝產量實在一般,想過多種辦法,也無法從根本上進行改善。
今歲春耕,趙顥帶來水車和大量農具,都是從郅玄處購得。此外還有多種農耕法,據悉都能肥田。
氏族們盯準水車和農具,似乎對耕田法不感興趣。世子瑒深思熟慮,認為此類耕種方法值得大舉推廣。
“兄長之意,顥明白。”聽完世子瑒的話,趙顥點點頭,道,“我手下有農夫可借,按田畝計算,不知兄長出價幾何?”
世子瑒眨眨眼,要按田畝算錢?
趙顥嗤笑一聲,親兄弟明算賬。否則氏族為何不找上門,真當滿朝上下沒有一個明眼人?
如果耕種方法不是來自郅玄,氏族們絕不是如今表現。怎奈對方是西原國君,且有公子顥作為中間人,想占便宜絕不可能。
花錢購買耕種方法,必須按畝計算。
盤算一下手裡的田地數量,氏族們直嘬牙花子。不確定能增產多少的情況下,這筆生意看起來很不劃算。奴隸主家也沒餘糧啊!
世子瑒不是第一個動心的,卻是第一個找上門的。
公子顥直接開出價錢,態度很明確,話說得斬釘截鐵,要用就給錢,兄弟也不例外。
世子瑒痛心道:“兄弟,你變了。”
趙顥挑了下眉,全當是好話:“謝兄長誇獎。”
生平第一次,世子瑒被公子顥堵得無話可說,深刻體會到被言語打擊是何等悲催,不由得心生悲涼。好好一個兄弟,素來沉默寡言,怎麼就變了呢!
不提世子瑒如何痛心,趙顥直接將他晾在一旁,取過一卷空白竹簡,提筆給郅玄回信。
自從草原一彆,兩人再未見麵,忙碌時不覺得,如今展信,思念頓時如潮水湧上。
這種感覺十分新奇,很不可控。換成以往,趙顥定會強行壓製。身為軍隊統帥,常年駐守邊地,失控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這一刻的趙顥卻另有想法。
他無意壓製情感,任由自己被思念環繞。有刹那的不自在,卻不會難以接受。
縱然是政治聯姻,兩人也要一生相伴。或許這種情感不是壞事,與其抗拒,不如坦然接受。
趙顥心緒飛轉,落筆時難免帶出幾分。
世子瑒心傷良久,見趙顥不理會他,隻是下筆如飛,不禁好奇探頭看了一眼。
隻是一眼,世子瑒就飛速收回目光,再看眉毛都不抬一下的趙顥,嘴唇動了動:“顥弟……”
趙顥忽然抬頭,世子瑒頓時一個激靈,當即閉緊嘴巴,到嘴邊的話直接噎了回去。
有弟如此,兄長顏麵何存,簡直悲淒,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