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有罪,我很快要去向大姊賠罪。至於你,就慢慢等著那一天吧。”
說完這番話,小幽氏連咳數聲,由婢女扶著自己,轉身離開廊下。
自始至終,她站在門外,居高臨下,神情冰冷。
有一瞬間,光暈染她的身形,模糊的輪廓映入眼底,布湘驚駭慘叫,仿佛見到生命垂危的大幽氏。
布湘以為自己忘了,記憶卻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毒入骨髓,命懸一線,那個女人依舊驕傲。她的腰身筆直,即使美麗不再,優雅不損分毫。承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她始終保有尊嚴,不墮氏族之名。
記憶逐漸回籠,布湘的麵孔變得扭曲。
越是不願回想,往昔的畫麵越是清晰。一幕幕閃過腦海,讓她清楚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卑劣,是何等的禽獸不如。
“啊!”
布湘用力抓住頭發,一縷又一縷摻白的發絲落在地麵,伴隨著她的嘶吼,讓人不寒而栗。
瘋子。
侍人嘴唇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他靜靜看著布湘發瘋,僅在她以頭搶地時才走上前,反扭住布湘的胳膊,用麻繩將她捆起來,丟到臟破的麻席上。
“想死?沒那麼容易。”
侍人年近半百,體魄依舊強健。他和布湘一樣出身南幽,追隨大幽氏來到北安國。和布湘不同,他始終忠於大幽氏,當年還想殉葬。被大幽氏攔住,命他服侍世子瑒。
二十多年,布湘的惡行一直沒有被揭穿。侍人被蒙在鼓裡,還曾和布湘聯手對抗小幽氏。
秘密被揭開,侍人對布湘恨入骨髓,主動請纓看守幽室,為的就是報複。
自被關入幽室的那一刻起,布湘就陷入無儘深淵。經曆過小幽氏和侍人的手段,對她而言,死亡反而是種解脫。
可惜她還不能死。
侍人袖手而立,腳踩住布湘的手指,用力碾壓。
布湘發出慘叫,聲音傳出室外,小幽氏腳步頓住,回頭看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不知道。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城外就傳來雜遝的馬蹄聲。
城頭守衛向下觀望,隻見數騎飛馳而來。
臨近城下,騎士揚聲高喊:“大軍凱旋,距城二十裡!”
不多時,城門開啟,騎士被查驗過身份,策馬馳入城內。
守衛們站在城門前,無不麵帶喜色。想到大軍即將歸來,早起的困倦一掃而空,滿心都是喜悅,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騎兵飛馳入城,沿途一路高呼。
聲音傳入各坊,氏族、國人和庶人俱被驚動。得知喜訊,全家老小一同湧出坊門,占據街道兩旁。
大軍尚未入城,道路兩旁已被占滿。
人群擁擠在一起,許多人餓著肚子,腹中轟鳴,仍舍不得讓開位置。
天光大亮,整座城籠罩在豔陽之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氣溫越來越高,擁擠的人群不見減少,反而越聚越多。
不僅是城內,在大軍入城的必經之路上,同樣是人山人海。村民和尚未入城的商人站在一處,都是翹首以待。
終於,遠處傳來號角聲,烈焰般的赤紅浮於地平線。
蒼涼的號角聲中,報信的飛騎先一步入城。人群發出歡呼,激動興奮交織在一起,掀起一波又一波震耳欲聾的聲浪。
大軍尚未抵達城門,城內已是一片歡樂的海洋。
歡呼聲傳入國君府,侍人婢女皆激動萬分。
小幽氏坐在鏡前,手指拂過鏡麵,看著鏡中朦朧的麵容,牽起一絲淺笑。
她站起身,揮開婢女,緩慢卻堅定地走到榻前。
裙擺鋪展在地,如花朵盛放。以彩色鳥羽編織的花紋獨具南幽國特色。腰間纏繞成串的貝殼珍珠,行動間叮咚做響,同北安國的飾品截然不同。
小幽氏沒有梳髻,僅在額上勒一條彩繩,繩上插一根雀羽。壓在箱中多年,雀羽未見灰暗,色彩依舊鮮亮。
“下去吧。”
小幽氏坐在榻上,命婢女和侍人退下。
她完成了自己的承諾,大軍入城,世子瑒和公子顥歸來,她不用再受煎熬。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不想看到任何人,隻想留給自己。
“諾。”
婢女侍人領命退下,無聲守在室外。
殿門合攏,光消失在門外,小幽氏的身影關閉在門內。
二十載的恩怨情仇,是非對錯,伴著門扉合攏,儘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