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聲清脆的耳光下來,被打的人愣了,打的人也怔住了,意識到自己在一時昏沉、心潮激湧下做了什麼的溫蘅,手僵在半空,望著被她打的那個人,在起初的驚怔後,眸中聚湧起暗沉陰霾。
她慢慢地垂下手,五指微蜷,心中升起了決絕之念。
就這般一怒之下殺了她也好,隻要彆牽連她的父兄,隻要死因他能誆得分明,能讓她以溫家女、明郎妻的身份,乾乾淨淨地走,於她,也算是解脫……
眼前發花的溫蘅,強抑著昏沉難受,等待著料想中的龍顏大怒,但皇帝卻一直沒甚動靜,眸中的陰霾聚了又散,最後捉住了她甩耳光的那隻手,慢慢貼到他自己麵上,輕道:“夫人,你手心這樣燙,是不是病了?”
他又要伸手探她額頭,溫蘅向後避開,皇帝緊攬著她的腰,迫近前去,貼麵以額相抵,眸光隨之一沉,語意焦切:“病了怎麼不早說?!”
溫蘅看他絲毫不提方才那一耳光,不知他心中何意,卻也不想再探究,連月來無儘的乏累,像是在此刻全部湧積起來,壓垮了她,隻是倦怠,倦怠到無法控製心中的長期鬱憤,也不想控製,她微扯了扯唇角,無力一笑,“臣婦若就此病死,掩了這樁醜事,陛下您,就永是仁義賢明的君主,從此不必一邊心中有愧,一邊‘情難自抑’,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說話時帶著淡淡的嘲諷的笑,可眸光之灰暗無神,令皇帝感到心驚,他輕撫了下她的鬢發,低道:“彆胡說,朕這就讓人傳太醫來……”
皇帝正要喚人,卻又聽她問道:“陛下可有曾經喜愛把玩的玩物?”
她之前從不主動問他的事,皇帝一怔,不解她為何突然問起這個,還沒回答,又聽她有氣無力地慢慢道:“刀劍、古玩、珍寶……想來這些玩物,陛下起先再喜歡把玩,再怎麼愛不釋手,到最後,都會興致減淡,將它們束之高閣,敢問陛下,臣婦何時能被‘束之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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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聽她自比為“玩物”,心中一震,忙道:“朕怎會將夫人視作玩物,朕待夫人之心,一片赤誠,半分不假,是真想與夫人長久一生……”
他急切剖陳心意的話語,還沒說完,就聽她輕嗤一聲,“……長久一生……”
她重複著他所說的這四個字,唇際笑意慢慢擴大,卻虛緲如煙,沒有半分真切,人也愈發虛軟無力,眸中幽火灼燒,臉色難看地像是隨時能昏過去,皇帝一手緊摟著她,揚聲急喚:“趙東林!!”
趙東林早在樓下聽到了那聲清脆的耳光響,就心中一凜,袖著手不住地往上打量,心中暗暗琢磨,這一耳光,究竟是聖上打了楚國夫人?還是楚國夫人打了聖上?
若是前者,聖上待楚國夫人如珠似寶,楚國夫人是如何忤逆犯上,才能將在她麵前各種溫柔小意的聖上,惹到氣急動手?
若是後者,那更不可能,放眼天下,誰人敢打當今聖上?!
趙東林正疑惑著,忽聽聖上傳喚,忙踩階上樓,心底的疑惑,也很快得到了解答。@無限好文,儘在五塊五毛網
……嗯……放眼天下,楚國夫人敢打當今聖上……
趙東林見楚國夫人麵色病態潮紅,毫無氣力,若無聖上緊摟著,像是隨時能如一縷輕煙,暈倒在地,而聖上,一手緊箍著楚國夫人的纖腰,一邊紅著半張臉,轉看過來道:“傳鄭軒。”
有了今夏紫宸宮南薰館那一遭,鄭太醫此次再見聖上與楚國夫人同處一室,心中也沒那麼驚訝了,隻是沉默地將薄帕擱在已昏睡榻上的楚國夫人手腕處,一邊凝神把脈,一邊暗看手裡拿著冰毛巾捂臉的聖上,就這麼坐在榻邊,凝望著昏睡中的楚國夫人,眸中關切,不加掩飾。
鄭太醫號完脈,朝聖上一拱手道:“夫人隻是夜裡受涼發熱,並無大礙……”
皇帝關心則亂,回想她方才情狀,怎是區區“並無大礙”,手捂著半邊臉問:“……隻是如此?”
鄭太醫實不知聖上與楚國夫人,到底關係如何,聖上臉上這一巴掌,又是怎麼來的,他麵對聖上狐疑的目光,期期艾艾道:“……夫人還有些……氣急攻心……伴之以內熱,故而比尋常發熱,稍稍重些……”
他邊說邊覷聖上神色,見聖上聽後沉默不語,眉宇間似若有所思。
皇帝心中想到了她說她身體有恙、極難有孕一事,想著要不要順便讓太醫開藥調養,但轉念一想,他一提懷孕,她就像燃著的爆竹,生氣得緊,彆醒來之後,又因此事氣急攻心,氣出什麼病來,於是隻能暫壓下調養身體一事,隻對鄭太醫吩咐道:“下去煎藥吧。”
鄭太醫遵命離去,皇帝凝望著榻上蹙眉昏睡、形容憔悴的女子,想起今夏在紫宸宮時,他向病中的她表陳心意、如實說了春風滿月樓一事,她當時也是氣病交加,兜兜轉轉,四五個月過去,當時的他是求而不得,如今是得償所願了,而她,從寧死不從,到主動交易,兜兜轉轉到如今,好像心裡還是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皇帝自是知道她心底的隱忍不甘,但他原以為,這四五個月下來,他百般溫柔相待,處處設法討她歡心,應將她心底的隱忍不甘,衝淡了些,她待他,多多少少或也有些不同尋常的情愫在滋生,他原是如此想的,直到被今日那一巴掌給徹底扇醒。
皇帝回想她的那番激烈痛斥,回想她眸中如灼的幽火,分明是惱恨他到極點了,若非他是當朝天子、九五至尊,區區一耳光,怕是不能叫她停手,她原來厭他至此,原來他在她心裡,是那般卑劣不堪、一無是處……
皇帝知她是深愛明郎的,但也沒想到她反之厭惡他到這種地步,他回想這四五個月來的親密相處,於他如調蜜,於她大抵如上刑,可他待她種種,確實前所未有,扔燒禦賜之物,他都可不追究,連被這般掌摑,他也能生忍下去,她為何眼中,連他一丁半點的好,都看不到呢?……
皇帝想,她是眼裡心裡都已裝滿了明郎,所以就再也看不到彆的了……如果,如果是他先一步認識了她,在她未為人婦之前,那現在,會是怎樣的光景……
散發的苦澀味道的藥湯,煎好送來,暫打斷了皇帝悵惘的思緒,他親手在她身後塞了軟枕,令她坐倚著,又親試藥溫,一勺勺吹舀著,送入她的口中,就像明郎摔馬那次,他喂她藥一樣。
侍立不遠處的趙東林,暗瞧著聖上右頰處的紅印,憂心忡忡,這楚國夫人看著嬌嬌柔柔的,下手也夠狠的,雖然聖上及時冷敷了被摑處,可這印子,一時半會也消不下去,這要被太後娘娘、皇後娘娘等瞧了去,那還了得?!
皇帝的心思,沒放在頰邊紅印處,而是全然放在手中的藥湯上,他慢慢喂完一碗,又令她含住了一枚入口即化的糯糖,拿帕子拭了拭她的唇,動作輕柔地令她躺下,正掖被子時,聽昏睡中的她,輕輕喚了一聲,“明郎……”
皇帝掖被的手頓住,鬼使神差地慢慢伏在她身前,誘哄般地輕輕道:“弘郎……”
她仍是低喚“明郎”,睡夢中亦是蹙眉不安
,手無意識地摸尋著,像是要抓住些什麼,他緊握住她那隻手,她終於安定下來,好似尋到了慰藉,微蹙的眉眼舒展開,沉沉睡去。
僻靜的驚鴻樓內,皇帝人坐在榻邊,望著榻上女子,一顆心暗自浮沉,另一邊,剛從清平館出來的馮貴妃,心裡也是柔腸百結。
她在宜雲軒坐了小半個時辰後,再去清平館,禦駕並不在館中,問館中侍從,侍從道聖駕並未來此。
馮貴妃心中猜測,要麼是聖上臨時有事,
改去了他處,要麼是聖上故意瞞她,至於為何要瞞她這個寵妃,那多半是因為聖上其實是要去見那個,在他肩背處留下抓痕的女子。
對於這撼動她獨寵地位的神秘女子,馮貴妃自是恨不得立將她糾查出來,可此事一旦暴露人前,她那令後宮豔羨不已、望塵莫及的“獨寵”,也就成了笑話,馮貴妃有心暗探到那女子到底是誰,詳查她與聖上的往來,她的性情來曆等等,而後暗中徐徐謀之,設法令這女子正如現下被聖上悄悄寵愛一般,失寵地亦無聲無息,隻當從沒有這個人,令聖上的心,再回轉到她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