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舊事(1 / 2)

臣妻 阮阮阮煙羅 6555 字 7個月前

第69章

多少年了,總是不能忘,不能忘記身懷六甲地握著鶴卿冰涼的手,親眼見他離世的痛苦,不能忘記千辛萬苦地生下了他的遺腹女,為她戴上那塊長生鎖時的喜悅,更不能忘記,一覺醒來,天翻地覆,聽聞女兒夭折時,難以置信、撕心裂肺的悲傷……

……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成親那年,整座青州廣陵城,都沉浸在南巡帝駕將經停短駐的躁動中,而她,隻沉浸在新婚的歡喜裡,濛濛煙雨聲打敲著書房窗扉,芭蕉流翠,木香縹緲,鶴卿溫柔撫握著她的手,引她執筆共同寫下此句,墨跡暈染開的一筆一畫,寄托了他們對未來執手共度一生的無限期許,與卿相逢,自此年華不再虛擲,琴棋書畫詩酒花,一世靜好相守,再約來生……

那時,上天似是如此厚待他們,不久之後,她即被發現懷有身孕,鶴卿與她議定,給未出世的孩兒,訂做一塊長生鎖,鎖上篆刻“詩酒年華”四字。

那四字,並不用尋常的楷書,是鶴卿親自書寫了,請工匠照原樣描刻的,鎖麵四周,雕得是如意流雲紋,底下垂係的兩縷細鏈,也並非如尋常人家,係懸小鈴鐺、小元寶之類,而是垂係了一隻振翅欲飛的小小仙鶴,一朵初開紅萼的小小辛夷。

養胎的日子裡,她無事時總愛把玩這塊長生鎖,鶴卿也總同她說,待腹中孩兒出世,他要如何教他|她讀書寫字,如何教人他|她為人處世,若是男孩兒,要叫他長成溫潤如玉的君子,若是女孩兒,要捧在手心,一世寵愛有加,讓她無憂無慮地長大,春日時,將她架在肩頭,帶她去賞看園中新開的桃花,秋日裡,牽著她的小手去山間,踏過白石流水,撿拾紅葉……

可是他們所以為的一世詩酒年華,卻是那般短暫,沒有那麼多的春夏秋冬,甚至,連一年半載也沒有,鶴卿還未能見到孩子出世,即在那年初冬,染上急症病逝,她悲慟到恨不能隨他而去,但腹中孩子的存在,令她必得做一個堅強的母親,大雪時節,她生下了與鶴卿的女兒,親手為她戴上了那塊長生鎖,捏著她的小手心道,此後母女相扶,以後好好地活下去。

她在悲喜交加中,困倦睡去,再醒來時,辜氏族裡的人,卻告訴她,她與鶴卿的骨血,在出世後不久,突然抽搐閉氣死去,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自然不肯信,她親耳聽見了她的哭聲,那樣響亮,親眼見到了她的麵龐,小臉紅皺,分明是個身體康健的孩子……

她瘋了一樣要去找她的孩子,卻被禁足房內,一個剛剛生產不久的虛弱女子,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直到數日後的夜裡,平日與她相處和睦的二嫂,竊了房門鑰匙,趁著天黑無人時來救她,告訴她這幾日辜氏族內,鶴卿的那些兄弟叔伯,都在謀算什麼……

所謂宗族“吃絕戶”之事,即族內某男子身死,其妻妾若無子女,且娘家勢弱無人,起了歹心要占了該房財產的宗族叔伯兄弟,便會設法將這妻妾淨身出戶地改嫁他人,分了該房財產,有些窮鄉僻壤之地,甚至會將那妻妾,暗中賣嫁與他人……

娘家勢弱、無所倚仗的孀婦,縱是生下遺腹的孩子,也不一定能避免這種悲慘的命運,一些行事極為惡毒之人,會設局誣陷那孀婦與人偷情,一口咬定那孩子是孀婦與奸|夫偷情所生,甚至,會讓那孩子,“意外”死去……

她那剛剛出世的可憐女兒,就死在了和她流著同樣血脈的宗族長輩手裡……@無限好文,儘在五塊五毛網

二嫂告訴她,那些人為了除了她這個分財產的障礙,正謀算著將原是孤女、並無娘家倚仗的她,暗中賣嫁與他人,讓她收拾些金銀細軟,快些逃了這裡……

她心中恨意洶湧,要為可憐的女兒報仇,要上官府狀告這些人麵獸心的畜牲,二嫂勸她,

道她一人勢單力薄,宗族勢大,無人會出來為她作證,都會一口咬定那孩子是先天不足,剛生下就死了的,縱是她自己,也不敢去為她作證,再三勸她,先逃出去再說,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她聽勸連夜逃離了那裡,流浪在外,不知該往何處去,也不知該如何報仇,每日沉浸在痛苦中,渾渾噩噩度日時,遇到了年紀相仿的木蘭。

木蘭也是個喪夫失子的苦命女子,她二人相識相交後,木蘭告訴她,宮中的秦貴妃有孕在身,皇家正召乳母,邀她同去京城,如能將貴人侍奉好,得貴人青眼,或許未來能向貴人請求助力,報了此仇。

她與木蘭同去京中應召,遴選中,她與另外三名婦人,被選作乳母,木蘭原被淘汰,應當離宮,但恰時宮中尚衣司也正缺人,木蘭自繡的一塊帕子,恰被尚衣司主事看到,主事賞識她的刺繡功夫,木蘭遂也被留在了宮中。

她原想儘心侍奉秦貴妃,以及秦貴妃腹中的孩子,寄希望於秦貴妃和小主子,希望未來的每一天,他們能看在她儘心侍奉多年的份上,信任她,施給她些許恩典,動動貴人的小指頭,為她了結了這樁仇恨,她原以為這一天,要等很久很久,也許幾年,也許十幾年,但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那樣快。

先帝寵愛秦貴妃,常來秦貴妃宮中,秦貴妃生下一名皇子後,她與其他三名乳母,住到秦貴妃的長樂宮後殿偏房中,兩人一組,輪流喂養照顧皇子,一日先帝來時,秦貴妃正在午憩,她與另一名姓劉的乳母,在一同照料五皇子,見聖上至,如儀見駕。

先帝輕聲逗了逗五皇子,問了些五皇子日常之事,她與劉乳母,一一回答,先帝聽著聽著,抬眼看她,“你說話有些青州口音,是青州人?”

她恭聲道“是”,先帝又看了她一眼,沒再問什麼,隻負手離開了長樂宮。

幾日之後,她得閒去尚衣司附近,尋木蘭說話,黃昏回來時經過一片桃花林,見花開爛漫、如雲如霞,不禁想起鶴卿曾說,如果她生下一個女兒,春天時,他就將女兒架在肩頭,賞摘桃花……

言猶在耳,可夫君和女兒,都已永遠地離開了她,她這一生,再沒有春暖花開,永遠都停在去年大雪紛飛的寒冬中了……

因為傷心難解,她手攀著花枝,不禁淚盈於睫,沉浸在深重悲傷中的她,連身後漸近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

當身後低沉的嗓音忽然響起,她回身見是聖上時,連眼淚都來不及擦,就要跪地行禮。

先帝卻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剛剛屈膝的她,扶站起身,微涼的眸光,落在她的麵上,問道:“為什麼流淚?”

她如實道:“奴婢是為故去的夫君與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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