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珠瓔被趕出武安侯府後,並未離開,一直守在外麵,等著皇後娘娘鳳駕出來。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當當麵言謝,守等到鳳駕離府的珠瓔,立近前叩拜,感謝皇後娘娘救命之恩。
皇後命她起身,凝望她片刻,問道:“武安侯率兵離京前,可有和你說過什麼?”
珠瓔回道:“侯爺隻命奴家照顧好蓮花,旁的未說什麼。”
皇後問:“這時節,蓮花都是枯葉枯梗了,還要如何照顧?”
珠瓔道:“回娘娘,枯蓮冬日深眠時,若天氣太過嚴寒,卻不加以養護,有可能會凍死在冰泥裡,來年無法再開。”
皇後淡淡一笑,“原是如此,是本宮孤陋寡聞,叫你見笑了。”
珠瓔豈敢聽當朝皇後這樣說,忙恭聲道:“奴家惶恐,娘娘天生高貴,不知這些凡塵俗事,也是尋常。”
“……天生高貴”,皇後淡聲重複了這四字,未再多說什麼,隻問,“這蓮花從何而來,得武安侯如此看重?”
珠瓔如實回道:“奴家也不知曉,是今年某日夏夜,侯爺突然拿了一顆蓮子過來,說想種下,等看花開,但養種的時候,已是晚夏了,枝葉長了沒多久,就隨著天氣轉冷而枯敗了,迄今還未開過。”
……蓮子……去夏在紫宸宮時,她邀溫蘅於蓮池泛舟,曾迎著沁涼的荷風,笑問溫蘅與明郎相愛諸事,當時溫蘅,曾含羞告訴她,在青州琴川時,與明郎“蓮子定情”一事……
皇後無聲片刻,輕道:“照顧好這蓮花,等明年武安侯回來,讓他看到夏日花開,也替本宮稍句話給他……”
珠瓔不解身為侯爺親姐姐的皇後娘娘,有話要對侯爺說,為何不等侯爺回來,召見宮中,姐弟相見直言,而要由她來傳遞,但“為什麼”三個字,也不是她這樣的人,有資格問皇後娘娘的,遂隻忍著疑惑恭聲道:“皇後娘娘請講,奴家到時一定一字不漏地轉達給侯爺聽。”
她微微垂首,等待許久,終聽皇後娘娘一聲低語,宛如輕歎,逸散在微飄梅香的凜冬寒風中。
“你就對他說,雖無再少之時,花有重開之日。”
京城與青州琴川不同,冬日裡,雪下得一場比一場厚密,落在地上的,有宮侍儘快打掃,但覆在重重宮闕簷頂上的落雪,就一場尚未化儘,即又有新的覆上,中間雖也有宮侍爬上掃落,但因風雪無儘,整個冬天裡,連綿望不見儘頭的重重殿頂,從未真正乾淨過,總是多少覆著雪意,在冬日輕薄的陽光照射下,泛著雪光,看得久了,令人眼花。
倚站在殿門處、靜望遠處多時的溫蘅,正欲走回殿內,忽見輕薄的冬陽下,皇後娘娘正朝這裡走來,清影纖纖,身邊無一侍從。
自晗兒出世後,皇後娘娘也來建章宮看過晗兒幾次,但每次來,都是跟著太後娘娘,且身為當朝皇後,身邊自有侍女隨從,這樣形單影隻的一人來此,還是第一次。
溫蘅心中微詫地望著皇後走近,看她麵上的笑意,倒如前幾次來時一樣,緲如輕煙地浮在唇際,淡笑著問她道:“太子這會兒是睡了吧?”
溫蘅道“是”,皇後淡笑著道:“我想應是這樣,若他醒著,你一定不會一個人站在這裡,而會守在他的身邊。”
溫蘅聽皇後娘娘未用皇後自稱,微微一怔,又聽她問:“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溫蘅靜默須臾,微側身子,皇後邁入殿中,與她一同走至嬰兒搖床旁,望著床中吮手熟睡的孩子,輕輕笑道:“從前聽人說,嬰兒一天一個樣,我還不信的,可有一陣子沒見太子了,這會兒一看,還真變了不少,這小臉瞧著,越來越清秀了,眉眼
間的樣子也出來了,看著像你。”
她微躬身子,輕握住孩子的小手道:“晗兒,晗兒……真是個好名字……”
溫蘅一直沒有說話,靜望著皇後娘娘慢放下晗兒的小手,聽她輕聲道:“其實我從前無事之時,也悄悄想了許多名字,男孩兒、女孩兒都有,為我的孩子,也為你的,那時我想著,以後你和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讓他|她們表兄弟、表姐妹一起玩耍長大,就同我、明郎與陛下、嘉儀一樣……”
溫蘅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也不知紛繁世事已推轉至這等地步,還能對昔日的夫姐再說什麼,隻僵著唇齒,輕喚了一聲,“娘娘……”
皇後依然是淡淡笑著,靜望著溫蘅道:“我雖同嘉儀要好,一起長大,但心裡,一直把她當作需要寵愛的小妹妹,而非閨中密友,後來你來了,既是我的弟妹,是親人,也與我性情相投,如友人,我見到你之前,還誤解你是攀權附勢的女子,但見到你之後,為明郎能娶到你這樣的妻子,為我能有你這樣一位弟妹,打心底感到高興。”
溫蘅道:“我也是,見到娘娘前,心中忐忑,見到娘娘後,為今生能有娘娘這樣一位好夫姐,感到三生有幸。”
皇後輕執住溫蘅纖白的指尖,輕輕道:“如果當年定國公府沒有出事,你一直是定國公府的小姐,那我,一定會早早認識你的,如果我們兩家沒有水火不容,我和你,一定會成為閨中密友,互稱姐妹,或者,你喚我‘淑音’,我喚你‘阿蘅’……”
溫蘅依舊無言,卻也沒有掙開皇後娘娘的手,聽她繼續輕道:“旁人總說我天生高貴,母親總說你寒微卑賤,但其實所謂高貴與卑賤,都是命運流轉罷了,人生八苦,世人皆逃不得,並非會因你顯得比彆人尊貴,就一定比彆人圓滿,就一定能事事遂心,譬如大梁朝的九五至尊,帝權赫赫,坐擁天下,卻迄今也得不到你看明郎時的眼神……”
溫蘅菱唇微|顫,看皇後輕歎著淡笑道:“從前,我總想要事事遂心,明明擁有許多,可有一樣不足,就將自己困住了,自怨自艾,其實這世間,誰能事事求全,縱是天子也不能,是我貪了。”
“可人天生就是貪心啊”,皇後輕笑著道,“縱是如此悟了,依然貪心,想著佛家說三千世界,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世界,定國公府與武安侯府,不再水火不容,我、你、明郎、陛下,會不會都能有一個新的開始……”
唇際清淡的笑意,隨著漸遠的暢想,慢慢散去,皇後微垂著眼道:“其實我是來找陛下的,可一看見你,就忍不住說了這麼許多,陛下他,是在禦書房吧?”
溫蘅輕“嗯”了一聲,皇後道:“我想應是這樣的,若非有要緊朝事需要處理,陛下他,該在你和晗兒的身旁才是,之前,我看著陛下事事圍著你轉,同你說話都要小心斟酌,心中羨嫉,可時間久了,心中滋味就變了,看著陛下那樣,有些像在看自己的影子,但看久了,又知是不一樣的,陛下為求不得,失了自己,可我沒有。”
“沈淑音,還是沈淑音”,皇後輕握著溫蘅的手道,“溫蘅,也還是溫蘅。”
輕語落下,她鬆開她的手,轉身離開,溫蘅望著皇後離去的背影,澀堵難言的心,似破開了一道口子,開口輕道:“有一事,我一直沒有當麵謝過娘娘……”
她
看皇後回過身來,靜靜望著她道:“那片蓮花花瓣。”
皇後微一怔後,唇際笑意如蓮花綻開,“我也該謝你,謝你仍為晗兒穿上那件嬰兒肚兜,謝你的信任,對沈淑音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