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央他們找過來的時候, 李廠長正唾沫橫飛地和王副廠長等人爭論些什麼。
“……減去一半的工資虧你們想得出來,廠裡效益不好,適當減個一塊兩塊我能理解。現在廠裡的人普遍都拿四十的工資,你一張口就要減去一半, 你讓工人都怎麼活?這可快過年了, 要是連年都過不好, 我看來年我們服裝廠也不必辦了,工資都沒有誰肯給你乾活!”
“老李, 這不才開始商議嘛, 你咋還急眼了呢?”
“要我說,如今廠裡有難, 身為服裝廠的一份子, 難道底下人不該和常明共進退嗎?還有沒有點集體榮譽感了?”
“哦, 集體榮譽感就需要工人們帶著全家老小勒緊褲腰帶,過年連件新衣服給小孩都買不起的話, 那這榮譽感不要也罷。”
會議室裡鬨哄哄, 就像菜市場。
站在門口, 意外聽到“減去一半工資”的設計部職工們, 心中暗暗叫苦, 他們這是走了什麼背運, 前腳剛進廠,後腳廠裡就要減工資,還一減就是一半。這還不如去路邊支個攤賣茶葉蛋去, 好歹賺得多啊。
幾人心思各異,唯有洛央聽見這樣一番話後,跟什麼也沒聽見一樣,上前兩步, 便敲響了會議室的大門,裡頭霎時一靜。
四人望著洛央平靜無波的側臉,惶惶不安的心莫名平複了不少,想到他們做的精美衣服,一時間心更定了,齊刷刷盯起眼前緊閉的會議室大門來。
又過了一會兒,門終於被打開了。
李曉曼看著站在門前的洛央等人,眼中滿是驚喜,“洛央!”
注意到趙晴、李高等人手裡提著的衣服,李曉曼眼裡的驚喜更甚了,“你們……”
洛央笑道:“衣服做好了,拿來給領導們過過目。”
聽見洛央的聲音,李廠長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頭的王副廠長趕緊高聲接了腔,“這聲音,是小洛吧?能讓廠子來年效益翻一番的衣服做好了?快拿進來給我們欣賞欣賞。”
乍一聽見這討厭鬼陰陽怪氣的聲音,李曉曼一個沒忍住就翻了個白眼。洛央低笑了聲,倒把李曉曼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微紅著臉招呼五人進去。
洛央清楚對待王副廠長這種人,說得再怎麼天花亂墜,也不如直接將成果懟他臉上。
於是剛進門,她便示意趙晴等人先把衣服展示出來。
望著懸掛在木頭衣架上的四套衣服,李廠長率先站了起來,神色微微有些激動。李曉曼雙眼一亮,口中不自覺地呀了一聲。就連那位王副廠長也放下了自己的二郎腿,身子稍稍坐直。
見狀,洛央揚了揚嘴角,“其實這幾件衣服這樣懸掛著還有些看不清楚,要是廠裡能請得起模特,完全可以由她們進行試穿,那樣能看得更直觀一點。”
“不用,不用。”李廠長連聲拒絕了,“大家乾了這麼多年服裝,好和歹還是能分得清的。小洛你這個衣服,做得好啊。”
李廠長衝著洛央便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這四套衣服彆說常明市了,就是拿去海市、港市恐怕也能流行得起來,版型好,搭配得更好,色彩和諧,有簡有繁。還有這什麼打底褲,怎麼瞧著跟健美褲這麼相似呢?咦,這可比健美褲厚實多了!”
李廠長眼神愈發意外了,站在他身旁的李曉曼也沒控製住上手摸了摸眼前這件係帶駝色大衣,她真的一眼就相中了這一件衣服。難怪表妹楊欣一提起洛央,總是一臉的癡迷、敬佩,實在是因為對方總能設計出最漂亮的衣服來,這一套套好像完全搔在了她們心窩的癢點上。
總而言之,洛央太會了。
就連王副廠長也按捺不住地上前仔細打量起洛央帶來的這四套衣服來。
聽著以李廠長為首的幾位領導對衣服的讚不絕口,設計部的四名職工齊齊在心裡大鬆了一口氣,互相對視了一眼後,望向洛央的眼神也越發恭敬了。
“衣服確實好看……”
便是這時,王副廠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王副廠長卻絲毫不怵,撈起一截袖子就開始指點江山起來,“但類似這樣的衣服海市那邊的街上一抓一大把吧?如今街邊多了那麼多的小攤小販,賣著從那裡倒賣過來的時髦服裝,我們這樣真的有競爭力嗎?”
“王伯伯,街邊小攤販的衣服我也去看過,根本就沒有洛央設計得好看,粗製濫造得很。什麼街上一抓一大把,洛央設計的衣服我覺得就算是拿去國外賣,也毫不遜色。”洛央還沒開口,李曉曼就先急了。
“我隻是說出我的建議,小侄女你急個什麼勁?我這不也是為咱們廠子著想嗎?要是因為一時衝動,大筆的錢投了下去,卻見不著回頭錢,廠子怕是也要撐不下去的。”王副廠長一臉的大義凜然。
李曉曼還想和他爭論,不想洛央直接隱蔽地捏了下她的手指。李曉曼頓時心領神會地安靜下來,洛央則笑著上前了一步,“知道王副廠長你心係廠子,不然也不會想出讓全部職工減薪一半的法子,就為了讓常明度過這一道難關了。”
聽到這樣的話,王崇山立刻眯了眯眼。
緊接著他便瞧見洛央笑得愈發甜美了,“其實,從見到副廠長你第一麵,我就知道你是個深明大義的好領導,讓工人們減薪,其實你的心裡比誰都難受。可要是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你也不會出此下下之策。”
聞言,儘管王崇山在心裡警告自己決不能接對方的話,之前已經吃過一回虧了,可小姑娘長得漂亮,嘴又甜,一個沒控製住王副廠長便順嘴接了句道,“可不是,真有法子誰願意委屈那些工人們呢?”
“我有。”洛央立刻說道。
王副廠長:“……”媽的,又掉坑裡了。
“這是我之前想的宣傳辦法,人我都已經談好了,現在就等副廠長您蓋章批款了。”洛央笑意盈盈地將手中的方案遞到了王崇山麵前。
他其實真的不想看,可是怎麼辦呢?話都放出去了,也隻能硬著頭皮看了起來。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王副廠長瞬間原地蹦了起來,“那麼多錢你瘋了?之前服裝廠剛開張的時候也上過常明晚報,我們可是一分錢都沒花,你現在不聲不響就要送給人家報社2000快,還要給那藝術團的啞巴500塊,就為了拍她兩張照片。我們廠是賣衣服的,可不是印鈔票的。我告訴你,這事我一百個不同意。”
聽到兩千塊,在場其他人也唬了一跳,真看不出來,洛央這樣一個麵嫩的小姑娘,出手比一些大老爺們都爽快,花2500塊去做什麼宣傳,在場的人怎麼聽怎麼不靠譜。
就連李廠長也皺起了眉,伸手從王副廠長的手裡接過宣傳方案,仔細看了起來。
看到王副廠長這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洛央眉尖輕挑。
這邊看完了整個方案的李廠長眉頭皺得更緊了,“小洛啊,現在廠子裡連工人的工資都要發不出來了,你這樣的方案確實太激進了。賣東西需要吆喝我能夠理解,可花費這麼多錢去買吆喝,這……”
這個時代的人還不太清楚什麼叫營銷,以李廠長為首的這一輩人永遠秉持一個“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認定了隻要腳踏實地將自己的東西質量做好了,那麼就自然會吸引人來買。
可是,太慢了。
未來二十年,國家的變化日新月異,連帶著服裝也變化得奇快無比,等你將人吸引來了之後,很可能你的衣服早已不再流行。到時候彆說賺錢了,不虧都算好的了。如此惡性循環下去,被市場所淘汰也是遲早的事情。
但洛央不能用這樣的理由去說服眼前的這些人,因為誰也想不到,未來我們的國家將會發生那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所以,洛央決定用數據說話,她給李廠長等人看了常明晚報的日銷量,以及過去一年來,被常明晚報報道過的工廠的大致訂單量變化。
“你們也覺得我們這四套衣服好看是嗎?可如果彆人都瞧不見我們的衣服,憑什麼將它們推銷出去。誠然我們可以去找各大經銷商談,可一來耗費的時間太長,二來主動找上門這個行為就落了下風,而且之前的衣服銷量不佳,一旦談起來,恐怕價格也提高不了多少。”
說到這裡,洛央微頓了下,“做生意,最好當然是讓彆人主動找上我們了。可人家憑什麼找上門?如果我們出了名的話,都不用開口吆喝,就會有大把的人捧著鈔票上門求著我們把衣服賣給他們!”
“說的倒是好聽,隨便找個啞巴拍兩張照片,搞一個專題采訪,上了報紙,就能出名?小姑娘不要太異想天開了。”王副廠長毫不猶豫潑了洛央一盆涼水。
聞言,洛央看向王副廠長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副廠長,人家有名有姓,叫張月華,是市殘疾人藝術團的團長,也是一位優秀的舞蹈演員。請你不要一口一個啞巴地叫她,可以嗎?”
此話一出,王崇山的臉瞬間像是打翻了調色盤,青一陣白一陣的。
見他不說話了,洛央才再次看向麵前的李廠長,“我之前和晚報的林素梅記者了解過,今年常明市殘疾人藝術團貌似收到了春晚的邀請……”
聞言,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彙聚到了洛央身上,李廠長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