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破爛小廟, 堪堪能遮風避雨,角角落落裡都擠滿了神情麻木的流民,因正值夏日晌午, 廟中汗氣熏天, 臭不可聞。門旁一人將身子蜷成一團,頭埋得低低的, 叫人根本瞧不清他的模樣。
便在這時,一道聲音驚喜萬分地響起,“果真?再向前行上四十裡路,淮安城就到了,你沒騙我?”
這句話頓時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豎起耳朵細聽, 眾人才知那位說淮安城在四十裡外的男子原是位書生,他曾在淮安一帶遊學過, 識得路才敢那般說。
聽到這裡, 破廟裡的每個人都發自內心地歡喜起來, 千辛萬苦他們終於要到了。
得知這個消息,門旁作男子裝扮的洛嫣也跟著深深地籲了口氣,總算到了,再不到她就快撐不住了。
先前她尋找楚毅之時,路邊好歹還能瞧見些野果、菌子、樹根。如今世道愈艱,野外真正連一點食物也找不到了。從武王府帶來的乾糧早被她啃完, 想要拿出楚毅給她的銀兩買吃食, 誰知財剛露白便被人奪了去,若不是她留了心眼將銀錢藏於身上各處,怕早就已經餓死。
上一個跟隨的流民隊伍中有人餓狠了,偷偷交換了自己的孩子, 意外嗅到肉味的洛嫣那天吐了個昏天黑地,連夜逃離了那支隊伍。之後女子身份又被識破,差點被玷汙,幸而她有銀錢傍身吃得夠飽,手上有力掙脫開來逃了,否則……
這一路上,洛嫣吃過的苦數不勝數,如今勝利在望,叫她如何不覺得鬆了一口氣。
正在洛嫣思索過往之時,廟裡的絕大多數人已經商議好了,決定日頭稍偏一些就立刻上路,說不準能在暮色降臨之前到達淮安郡,吃上一頓稀粥。
說到這裡,幾乎所有人都舔了舔唇。他們可都聽說了,一去到淮安郡就會有一頓稀粥,往後雖說要靠自己,但起碼不會餓死凍死。隻要能活命,讓他們乾什麼都成。
片刻之後,一群人直接離了遮陰的破廟,相互攙扶著往淮安郡的方向走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走了不過一個時辰,突然大雨傾盆。
荒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幫人除了咬緊牙關往前走,彆無他法。雨天路滑,狠狠跌了一跤的洛嫣,從地上爬起來後,看著滿身的泥濘,一股澀意不由自主地湧上眼眶,雨水順著她的臉龐下滑,流進口中,是苦的。
與此同時,淮安郡縣衙。
端坐在酸棗木八仙桌旁的洛央,麵容嫻靜好似月宮仙子,隨後猛地一拍桌麵,聲音清脆,“自摸清一色對對胡,哈哈,給錢給錢,哎,樊梁彆想溜!”
聽見她的聲音,樊老的臉愁得就像根青苦瓜似的,將自己裝錢的木盒整個地倒翻過來,“沒了,全輸光了,連最後一枚銅錢都輸給夫人你了……”
洛央的視線立刻轉移到了其他人的臉上,聞廉、張倫同樣倒了倒自己的木盒,哭喪著臉,“我們……我們也沒了……”
洛央:“……”
坐在一旁觀戰的閻起見狀,嘴角頓時抽了抽。
因為這幫憨貨說跟著麓山書院的學子們讀書識字太煎熬,洛央一個心血來潮,就給他們想了些娛樂消遣,有象棋、麻將、撲克、飛行棋、大富翁等等。要是適用的話,這些東西將來也是要上架奇珍異寶閣的。畢竟那幫世家中人,平日裡都無聊乏味的很,這些玩意兒絕對合他們的胃口,洛央又能從中撈上一筆,何樂而不為。至於以後會不會被仿冒,那也是以後的事。
自打這些消遣玩意兒被弄了出來,樊梁等人時不時就要拉著閻起玩兩把,想要在這上頭壓倒他。誰曾想象棋、麻將、撲克這些需要腦子的他們玩不過閻起,飛行棋、大富翁這類靠運氣的他們竟也贏不了閻起。後者手氣好到爆棚,叫樊梁等人輸得哇哇叫。於是他們又失了智地將目光轉移到了洛央身上,結果,輸得褲子都快沒了,一點遊戲體驗感都沒有。
紛紛嚷嚷著再也不要跟他們倆玩了,於是很快這幫人就躲到一旁菜雞互啄去了。洛央則撇了撇嘴,繼續窩在閻起懷中看雨。
她一慣喜歡這種狂風暴雨的天氣,尤其是自己躲在屋裡,看著屋外黑雲壓境,風雨交加,會讓她的心中滋生出一股彆樣的安全感。雨水的味道也特彆清涼清新,深嗅一口再緩緩吐出,洛央的嘴角微微翹起。
低頭看見洛央微笑的側臉,閻起也跟著彎了彎嘴角。
不知想到了什麼,洛央忽然輕笑了聲。
“何事?”閻起問。
洛央轉頭看向身旁的男子,眼神雀躍,“我想到了宋大賢,先前我弄出象棋的時候,他還責罵我玩物喪誌。現在好了,每天不跟鄒院長殺上兩盤,連用膳都沒滋沒味。”
她笑,閻起的眼中也漾起了笑意。
臨近傍晚,暴雨終於停了下來,天邊懸上一彎新月。
踩著暮色,洛嫣一行人終於踏進了淮安城。抖著手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稀粥,洛嫣差點沒掉下淚來,其他人同樣麵露幸福之色。
喝完了稀粥,任這幫人休息片刻之後,管事之人這才將他們領了下去,進了臨時歇腳的地方,男女分開住。
直到這時,這幫人才終於知道洛嫣是個姑娘家,不過是不是的也與他們無關,現今這些人心心念念的全是如何在偌大的淮安郡中好好生存下去。
洛嫣那邊不是沒想過去找洛央,可是類似她這樣的流民想要見到高高在上的將軍夫人,難比登天。她倒是想跟管事人直接曝光自己的身份,可一方麵她礙於自己貴女的身份,拉不下臉,另一方麵她此行完全是為了細鹽與白糖這些而來,她唯有先熟悉一下淮安郡的這些工坊,後麵才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洛嫣算盤打得極好,誰曾想她被安排的工作卻不是在白糖、細鹽、香皂工坊裡做工,而是打掃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