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衡抿了抿唇,道:“猜的。”
沈映月忍不住笑起來,道:“你倒是比二叔聰明。”
莫衡忽然有些好奇,問:“隻是,那朱七爺為何會突然收手呢?”
莫衡冷靜下來之後,到現在都沒有明白這個道理。
沈映月淡聲道:“因為,他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什麼意思?”
沈映月徐徐開口:“我聽聞二叔是連續輸了十把,才輸光了所有的錢……其實賭博,靠的不是運氣,而是概率。”
莫衡對這個詞很陌生,問:“什麼是概率?”
“概率,指的是可能性……每一把,輸和贏的概率都是一樣的,但是要連續輸或者贏上十把,概率大約為百分之一,也就是說,基本不可能發生。所以我便猜測,那骰盅一定有問題。”
莫衡聽懂了沈映月的意思,繼續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當眾揭露呢?”
沈映月笑了下,道:“我也是猜的,並沒有真憑實據,同樣是賭一把……我賭的是朱七爺不敢冒險,也不敢真的徹底得罪鎮國將軍府。”
莫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沉吟片刻,道:“這次,二房欠你一個人情。”
沈映月抬眸,看了他一眼,道:“這個人情,可是要還的。”
莫衡愣了愣,問:“你想要什麼?”
沈映月站起身來,緩緩走向河邊,迎風而立,裙裾飛揚。
河水湍急,自上遊奔流而下,一往無回,波瀾壯闊。
沈映月一字一句道:“我要你重振將軍府門楣,成為受世人敬仰的英雄。”
莫衡立時呆住,片刻後,大笑出聲:“二嫂,你莫不是今日被我父親氣糊塗了?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沈映月麵色肅然:“是你自己不敢當真。”
莫衡麵色一頓。
沈映月凝視他的眼睛,道:“莫衡,你也是莫家子孫,難不成想一輩子這麼蹉跎下去?”
沈映月眼神真誠,沒有一點看不起他的意思,反而帶著不少惋惜。
莫衡無奈笑笑:“無所謂啊,反正在旁人眼裡,我早就一無是處了。”
“旁人?”沈映月凝視莫衡,道:“這人生到底是你的,還是旁人的?旁人說你不行,你就認了,若旁人讓你去死,你也順著他們嗎?”
莫衡抿了抿唇,低聲道:“二嫂不知,莫家但凡兒郎,七歲開始習武,而我因患有心疾,從來不能動武。”
“我想過從文,可莫家一應人脈基礎都在軍中,實在沒有半分助益……”
這些話,莫衡從來沒有同人說過,也不知怎麼回事,居然對沈映月說了出來。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莫衡,你可聽過一句話,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
“聽過又如何……不過是勉勵人的廢話罷了。”
沈映月:“我卻覺得是一句好話。”
她看著莫衡的眼睛,道:“你方才說的習武也好,從文也罷,那都是彆人成材的路……你應該找到適合自己的路。”
“適合自己的路?”莫衡喃喃重複了一遍。
他不知道什麼路,是適合自己的。
沈映月下巴微揚,道:“我曾經也不清楚自己想做些什麼,但我知道,自己不想做什麼。你若與我一樣,就試著去排除選擇,留下自己最想做的,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上麵,再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莫衡怔住。
在他的記憶中,父親一直吊兒郎當,事事依賴大房一家,母親精明又自私,也令人不喜,父母雖然口中念叨他,催他讀書,卻沒有人在他身上花過心思。
而且,從小到大,長輩們的重心,都放在了莫崇和莫寒身上,他仿佛是個陪襯,無論長到多大,都不可能追趕上優秀的兄長們。
若是莫崇或者莫寒還在,他自然可以這麼放浪形骸下去,但如今他們都不在了,莫衡仿佛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小醜,卻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台前。
莫寒死後的這段時間裡,他時常離開鎮國將軍府,變本加厲地逃避現實,直到今日——還從未有人這般清晰地告訴過他,應對未來的方法。
莫衡看著沈映月,良久,才道:“可是,我無一所長……”
莫衡說著,有些慚愧。
沈映月淡淡一笑:“怎麼會?我見過你的畫,畫得很好。”
莫衡有些意外,問:“你在哪裡見過?”
“我之前在查薑媽媽的亂賬,發現她還倒賣了不少府中字畫,有幾幅你畫的美人圖流落到了墨緣軒。”
說罷,沈映月掏出一錠銀子,道:“這是薑媽媽用你的畫賺來的,我本打算等你回府給你的。”
莫衡訝異地看著沈映月,她手心裡躺著一錠銀子,雖然不多,但卻好似是他有史以來,得到最大的肯定。
莫衡喃喃道:“這是……我賺的!?”
沈映月鄭重點頭。
莫衡怔然接過,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裡,銀子觸手生溫,好似一團希望的小火苗。
“二嫂,謝謝。”
沈映月笑了下,秀眉微挑:“如今會道謝了,總算是有些長進。”
莫衡麵上一熱,露出少年獨有的赧然。
秋風漸起,金黃的梧桐葉落到河麵,恍若點點星光。
莫衡望著眼前景致,不由得陷入深思……他這般平庸的人生,也真的能有轉機麼?
-
兩人回到鎮國將軍府時,已經過了黃昏。
沈映月和莫衡才一進門,二夫人便迎了上來。
“衡兒,你終於回來了!”二夫人悵然道:“你父親回來了,被你祖母好一頓訓斥,如今還跪在祠堂裡,不許他用膳……你快去求求你祖母罷!”
莫衡靜靜看了二夫人一眼,道:“母親,父親犯下大錯,理應受罰。”
二夫人一聽,頓時怒氣上湧:“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說罷,她看了一眼旁邊的沈映月,道:“是不是這個女人和你說了什麼!?你居然對父母這般態度?”
莫衡蹙眉:“母親,此事與二嫂無關,今日若無二嫂出手,隻怕父親現在還回不來。”
二夫人柳葉眉緊皺:“衡兒,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今日差點將你父親的手砍了!?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你真是氣死娘了!”
說罷,二夫人氣得拂袖而去。
沈映月看著二夫人的背影……有這樣的母親,也難怪莫衡不願待在家中。
莫衡有些為難地看了沈映月一眼:“我母親是一時情急,二嫂彆放在心上。”
沈映月道:“你快去看看二夫人罷,我沒關係。”
她從來不把二夫人這樣的人放在心上,更彆提二夫人說的話了。
莫衡歎了口氣,無奈地追二夫人去了。
沈映月回到竹苑,巧雲和巧霜已經備好了浴湯。
出去忙了一日,沈映月也有些疲憊了,泡著浴湯,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
“夫人,那十萬兩銀子,長樂賭坊當真不要了麼?他們不會反悔罷?”
巧雲一邊幫她梳頭,一邊問道。
她下午聽梁護衛說了沈映月在賭坊的事跡,心中崇拜不已,恨不能親眼所見。
沈映月低聲道:“不會的。”
她心中清楚,朱七爺那樣的人物,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給了承諾,自然不會出爾反爾。
巧霜也忍不住道:“夫人這次去長樂賭坊,實在是有些危險,下次這種事,還是讓二房自己去收拾得好。”
“這種事,不能有下次了。”
這一次,朱七爺能放過莫二爺,純屬僥幸。
若真有下一次……賠錢事小,但毀了鎮國將軍府的清譽事大。
而且,今日折騰了這麼一輪之後,沈映月更是堅定了一個想法——鎮國將軍府必須開源,若同時失去權勢和金錢,他們恐怕沒有能力應對任何突發事件。
而以上兩樣,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徐徐圖之。
沈映月泡在熱水之中,神思悠悠。
沐浴完畢後,她換上了乾淨的紗衣,頓覺神清氣爽。
巧雲和巧霜便開始收拾沐浴的物什,而沈映月忽然想起,今日出門前,還有本書落在書房,便打算親自去取。
莫寒的書房離臥房不遠,沈映月便穿著寢衣過去了。
她一襲粉白紗裙,迎著夜風,穿過長廊,走向書房。
院子裡寂靜無聲,唯有樹影婆娑,無聲地投射下黑色的陰影。
沈映月到了書房門口,如往常一般,掏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
夜燈燃起,灼灼忽閃。
沈映月在桌案前,找到了自己讀到一半的書。
反正還不想睡,她索性倚在了矮榻上,以手撐頭,饒有興趣地翻起書來。
沈映月長發微濕,鋪陳在身後,有種慵懶肆意的美。
紗裙單薄,羅襪未穿,一雙如玉的腳丫,輕輕落在矮榻邊上,泛著瑩潤的光。
她看書看得入神,絲毫沒有發覺房梁之上,有一個玄色身影,已經僵住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