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
太子衛昭坐在都督府裡,正低頭看著一副輿圖,愁眉不展。
因為北地的天氣太過炎熱,戰時條件又簡陋,隻坐了這麼一會兒,汗就流了一脖子,叫小太監扇風取涼,卻讓人愈加煩躁。
他的盔甲放在手邊的架子上,高高的挑起,還是鋥亮如新。
開戰以來,己方基本是被動挨打,雖然戰士力戰保得城池不失,但士氣已是有些低落,急需一場勝仗激勵士氣。
勝仗,勝仗,他當然知道要打勝仗,可要打一場勝仗又談何容易!
即便是貴為東宮,生為這世間最有權勢的人之一,麵對這個天大的難題,他一時也被難住了,隻有束手無策的份兒。
國朝承平已久,武備廢馳,邊關府庫裡的刀槍都朽掉了,曾經勇猛精銳縱橫天下的將士也變成了大腹便便的模樣,想找出一支敢於出城與敵接戰的軍隊都不能。
要不是他以太子之尊不避矢石,親自上城門擂鼓督戰,恐怕這燕城早就被攻破了十幾回了。
思及國事艱難,他的眉頭不由蹙得更緊了,壓出幾道深深的溝壑似的豎紋。
突然,外頭隱隱傳來喧嘩之聲,似是有幾百幾千人同時呼喊,聲音遠聞高牆之內。
近了,那聲音越來越近了,也越來越大了,沸騰的人聲幾乎要把天宇震塌!
他不禁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這樣的喧嚷,難道是發生了營嘯嗎?
剛想叫人出去看看,就見自己從宮裡帶出來的一個內監一溜小跑進來,滿麵喜色地喊道:“千歲,大捷!大捷!”
衛昭霍然起身,著急間膝蓋磕到了案上,發出“彭”的一聲,他顧不上腿疼,幾乎不敢相信地追問:“什麼?!”
東宮扈從長隨後邁步起來,臉上也是掩不住的喜悅,大笑道:“千歲大喜,程帥麾下榮校尉巡城時與西虜交手,破敵三千,俘虜二百,大捷!”
“好!”衛昭高興地團團轉了兩圈,又捂住腿坐下來,臉現痛苦之色。
對一下子緊張起來的兩人擺擺手:“本宮無事。”又忍不住仰頭大笑了幾聲,才急忙問道,“是哪位榮校尉立此大功?本宮這就要見見這位將軍,上表為他請功!對了,出戰的士卒也要大大的嘉獎。”
扈從長的笑聲卡了一下,才答道:“是幽城太守榮溫之女,榮淇校尉。”
“是她!”衛昭立刻恍然大悟,畢竟參戰的隻有這一位女軍官,又是那樣一位難得的佳人,榮淇的大名可謂三軍儘知。
隻是之前的出名是隱隱帶了對女人的嘲笑輕視的,如今女校尉一戰成名,隻怕此後名聲要大大不同啦!
他沒有多想,隻要能打勝仗,男女有什麼關係?隻要確實有才華,不論出身,不論男女,量才而用。
“榮校尉何在?”他重新站起來,恢複了昂揚自信的神采。
“剛剛入城,正被父老們圍在街上。”扈從長略帶好笑地說。
衛昭鄭重地整了整衣襟,正了正發冠,這才邁步走出案後,笑道:“走,咱們也去迎一迎我朝的花木蘭。”
來到街上,隻見到處都是熙熙攘攘,滿街人聲鼎沸,滿城的男女老幼都出來了,個個喜笑顏開,比過節還熱鬨。
侍衛們一時竟然無處著手,隻能為難地過來請示:“殿下,是否驅散百姓?”
“不必了,”衛昭斷然拒絕,“難得大喜的日子,本宮與民同樂。”
說完,率先邁步擠進人群裡去。
侍衛們忙跟上去護衛。
費力轉過兩個街口,遠遠的果然見士兵們趕著一群垂頭喪氣身穿敵軍服飾的俘虜過來,他們騎著高頭大馬,用手裡的鞭子驅趕俘虜,就像驅趕一群畜生。
打頭的女將軍騎著一匹格外神駿矯捷的黑馬,一手按劍,一手托著亮翅銀盔,氣度沉凝,顧盼自雄。
她的長發束成利落的馬尾,百花紅袍隨風鼓蕩,在陽光的襯托下,仿佛神人下凡。
一時衛昭都看得有點呆住了,半晌,他的臉上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像個普通的少年一樣高聲喊道:“榮將軍!”
人群靜了一瞬,大家一起高呼起來:“榮將軍!榮將軍!榮將軍!”
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大家用向英雄致敬的方式,儘情發泄著自爆發戰爭以來緊繃了許久的情緒。
馬上的榮淇略微怔了一下,轉頭看過來,隨後,她的臉上慢慢的浮起一個比春風還溫柔的微笑。
她隨意向人群揮了揮手,回身囑咐了副將幾句,滾鞍下馬,快步過來,拜道:“見過太子千歲,”又拱手一圈,“各位大人。”
“好,本宮說過,你是女中英雄,今日一看,果然勝過無數男兒。且為本宮引見諸位功臣如何?”衛昭笑著,伸手虛扶她一把,眼裡全是讚賞。
榮淇抬頭看他,也覺得心裡微暖,遂微微笑道:“勞動殿下,職部何以克當。”果然喚過屬下們,讓衛昭接見。
聽著她在耳邊不急不緩的指點著手下的將士們,一一道出其人的姓名、籍貫、功績,衛昭在心裡點頭,果然大家兒女,不是嫉賢妒能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