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朔風凜冽的草原上。
繡著黑狼的大旗伏倒一地,在玄衣玄甲的大周將士的監視下,西戎貴族們棄了兵器甲胄,高舉雙手依次走過陣前,向高踞在受降台上的榮淇跪下。
他們已經失去了慣有的凶悍之氣,恭順地跪倒在塵埃裡,嘴裡喃喃念著西戎語,神色虔誠一如最溫順的羔羊。
榮淇一側頭,自有隨軍的譯者大聲用大周話將西戎人的話翻譯出來:“……維天生勇士大將軍,神輝照耀草原……我部願獻牛馬子女,永為大將軍臣民……”
與西戎作戰數年,大周的將士自然是懂西戎語的,由譯者高聲將他們的話譯成大周語,隻是戰勝者的排場罷了。
等底下的西戎貴族們怏怏地念完預備好的降稿,榮淇正色道:“嗟爾蠻夷,既受聖訓,不違教化,萬世如一!”
眾人鬆了口氣,忙以手加額,按大周禮節拜道:“謹受教!”
正在他們稍稍放鬆之時,榮淇突然抽出佩劍,雪亮的鋒刃在空中一閃而過,隻聽沉悶的一聲“碰”,劍身已深深楔入台中。
麵對那裂開的深縫,眾人噤若寒蟬,一個個的不禁發起抖來。
榮淇用餘光掃過台下眾人,將一切儘收眼底,抽刀入鞘,揚聲道:“往後敢有不軌者,如同此台!”
她一身軍中製式的玄衣玄甲,頸上係的也是同色的披風,衣擺烈烈,如同傳說中的女武神,神態凜然不可侵犯。
至此,受降儀式才算結束。榮淇步下高台,引了一眾西戎貴族前去大帳飲宴。冬天的草原上沒有多少珍奇食物,案上擺的不過是炮炙的牛羊肉和奶酒罷了。
開宴前,席上的所有人先用放置一旁的匕首割破食指,將鮮血滴入碗中,一同舉起碗來,發誓同心同力追捕西戎王餘部,才在一聲呼喝之後將碗中之物一飲而儘。
半月前,周軍三路齊出,榮淇領軍一路尋到西戎王的主力,將西戎軍打得大敗,可惜合圍圈子少了一路,西戎王雖已成喪家之犬,仍舊逃了出去。
草原這麼大,以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隻要西戎王有意躲避,無論大周耗費多少力氣,也隻是徒勞無功而已。
如果不是這樣,榮淇也不必優待這些西戎貴族,直接要求他們內附進貢就行了。
“尊敬的大人,不知您上次說的互市到底是不是真的,貴國真的願意開放邊境市場與我們交易嗎?”酒過三巡,一位西戎貴族鼓起勇氣向她提問道。
“忽忽提爾,不必有疑慮,這確實是東宮殿下的仁心,”榮淇溫和地答道,她放下裝滿奶酒的酒杯,恭敬地向著東南方拱了拱手,才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朝太子深體仁德,見兩族邊地百姓每為貧窮所苦,故欲設榷場,取的是使兩族互通有無,互相幫助之意。望中外百姓明知太子心意,共沐王化。”
她說得冠冕堂皇,眾人縱使心裡唾棄,麵上仍是唯唯連聲。
作陪的校尉方養性險些繃不住笑出聲。
開榷場哪裡是為了什麼“仁德”、“王化”,分明是見邊境走私猖獗,豐厚的利潤全都流入了富商的腰包,朝廷又沾不到一文半個,才出了這麼一招,純為了收稅罷了。
西戎貴族的生活之**,本來不下於大周的士族權貴,西戎女子雖不若大周佳麗的如水風情,也彆有一番明麗爽辣,隻是座上主持宴會的就是一位女將軍,哪裡還有溫香軟玉點綴。
眾人隻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參加過的最不成樣子的宴會,渾身都有些不舒坦。
月上中天時,宴席就散了。榮淇留了這些西戎人在周軍的營帳裡休息,自己也回了帥帳,兜頭就睡,一覺黑甜無夢。
次日一早,榮淇留下副手駐守此地處理後續,自己帶著一千精銳回程。
嚴酷的風吹在麵上,如刀割一樣。軍司馬成不疑騎著匹小母馬溜溜達達的跟在她身邊,從懷裡掏出個小圓盒來獻寶:“大人,這是我托人從京中寄來的香膏,能使肌膚潤澤細滑,借你用一些。”
榮淇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心知這個看上去儀表堂堂的軍師就是這個德性,一手拉了拉麵罩,一手馭馬,留下一句“司馬自用吧,”話落已離了他三丈遠。
成不疑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跟上她,說道:“我家裡還指望我溫存小意,打動大人芳心呢,誰知大人這樣無情。”
“我就知道,”榮淇暗咒了一聲,煩惱地歎氣,“不說彆家怎麼想,連我們大人上次來信都與我說起此事呢。”
“令尊大人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哪,”成不疑哈哈大笑,“以大人的年紀,也是該考慮成家的事了。”
榮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沒答話。
正在這時,前頭領來一騎令兵,背插黃龍旗,顯然是自燕城太子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