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是公社, 大隊以及所有人最忙的時候，整個大隊的人都忙的團團轉, 就算是王鳳珍也不例外, 葛建國他們如今也是正式工, 沒辦法帶著葫葫。
離著稻田那邊不太遠的地方, 葫葫拎著兔子自己玩自己的, “小哥哥呢！你怎麼還沒有找到！”
“走，我們去找小哥哥！”
兔子聽著葫葫日常一念，找漂亮小哥哥就嚇得要跳，葫葫兩步跟了上去，兔子繼續跳，葫葫繼續跟。
一人一兔子, 玩得相當愉快, 至少葫葫是這樣認為的。
跑得時間長了，兔子也知道根本逃不出葫葫的五指山。
乾脆撅著屁股, 不動了，腦袋恨不得藏進土裡，將屁股交給葫葫隨意處置。
葫葫嘟著嘴，蹲下伸著圓滾滾的指頭一下下的戳著兔子屁股，“動, 再動, 動呀。”
“我們繼續找小哥哥呀。”
兔子飽受折磨的一天又來了。
“美華姐, 我要去鋼鐵廠！他們肯定發現了！”
腳步聲靠近, 葫葫剛要起來, 就被嚇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兔子悄咪咪的扭頭去看葫葫，巴巴的又跳起來蹦躂到葫葫身上。
葫葫擼了一把兔子毛，要帶著兔子繼續找小哥哥，就聽見他們說她二伯。
外麵有一個略微尖利的聲音道，“你彆著急！我們已經在安排了，你就沒有發現點什麼特彆的事？”
“葛建邦他們家肯定不會那麼簡單，隻要有證據，能把他們家弄垮，自然就空出位置了，你說是不是。”
劉林聲音還是很小，“我不敢，他們肯定是發現了，這幾天都盯著我的……”
做賊心虛，劉林乾了壞事，自然也一樣。
她本身就屬於那種比較心細的，又心裡惶恐，所以總覺得田燕始終在她跟前轉悠，隨時都盯著她。
“葛建國現在是英雄人物！榜樣！縣裡剛剛表彰過的，他們家是好人，我，我不敢。”
“啥好人？他們是資本主義做派！劉林，你想想，你這是在割資本主義尾巴，你不是做壞事！”林美華聲音也拔高了幾分，“葛建邦如果不是搞資本主義做派，能有今天？”
葫葫抱著兔子，坐在地上看著正常的方向，眼裡帶著些疑惑，葛建邦是她伯伯。
但，在葫葫的印象裡麵，資本主義做派不是好東西。
她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帶著些不高興，覺得她們可能是在說他們家的壞話。
林美華和劉林也根本沒有注意到葫葫的存在。
都在忙著秋收，劉林假裝自己肚子疼跑出來。
這堆著些玉米杆，視野也算是開闊，他們就沒有考慮過這附近是有人在。
劉林聽著林美華的話，神色微動，卻依舊不吭聲。
“劉林，你難道就要一直在這裡乾？回不去城，吃不飽飯，沒有工作，被人欺負？”林美華語氣裡滿滿的恨鐵不成鋼，“你好好想想，你要是有鋼鐵廠的正式工作，就是你媽到時候也會巴巴的對你好。”
劉林聲音不大，“我一直盯著看，王鳳珍精明的很，田燕潑辣的整個大隊都不敢招惹。”
她當然想回城，但是卻不想因為回城的事勞動改造。
葫葫眼睛瞪得更大了，王鳳珍是她奶。
田燕是她大媽。
葫葫掰著手指數著她們念了幾個自己家裡的人，數了半天，發現還有她二媽叫齊小娥沒有喊到，對，還有她大伯的名字叫葛建安。
葫葫揉捏著兔子，軟軟的身體，等著她們說剩下的名字。
林美華一臉不甘心，“怎麼可能！葛家怎麼可能沒有問題，王鳳珍一個人拉扯大了四個兒子，如今四個孫子還在上學，就靠葛建邦在鋼鐵廠一個人能有多錢？”
她們都打聽的清清楚楚，葛建邦他們一家絕對不可能沒問題，肯定是他們沒有找到。
劉林著急道，“上回讓我做的，我已經做了，美華姐，你給說一下，把我調過去，我就做個臨時的也行，我肯定會努力的，我不要繼續在這兒呆著了。”
葛家當真不是好惹的，林美華不知道，但是劉林知道。
前幾天縣裡直接來表彰了，葛建國如今是縣裡，甚至是市裡，省裡的先進個人，她再弄，說不定把自己栽進去，都沒有辦法成。
而且，如今她手上有林美華他們的把柄，依靠這個把柄，她一樣能回城，沒有必要把自己栽進去。
事都沒有成，林美華哪裡給她找位置，耐著性子哄勸道，“你再想想辦法，他們肯定是有什麼作風問題？實在不行，他們家老四如今不是經常還在家裡？”
“你這麼好看，隻要落實他有作風問題，就拿著這個去舉報，這是我讓人印刷出來的舉報信，你放心，事情搞定之後，你就到鋼鐵廠上班了，也不會讓人知道這事兒……”
她一邊哄騙，一邊把信封塞進劉林懷裡，“事成之後，工作肯定沒有問題，也絕對不會有人知道這事兒。”
“這不是也毀了我名聲嗎？”劉林不願意為了個工作毀了自己的名聲。
鋼鐵廠隻是她的一個跳板而已，為了這個，把自己賠進去可不劃算， “美華，我去鋼鐵廠了再想辦法行不行。田燕他們都盯上我了，他們在查上次誣告的事兒，萬一被發現，我被查了，你肯定也會牽扯出來的。”
林美華臉色變了變，劉林威脅她，她剛要開口，就聽見有個女聲在喊，“葫葫？”
葫葫也不管家裡還有兩個人的名字沒念到了，逮著兔子蹭的一下站起來，張口就要應她奶的聲音。
劉林已經眼疾手快的衝了上來，一手抱住葫葫，另外一手直接捂住了葫葫的嘴。
王鳳珍聲音越來越遠了些，也在問大隊其他的人有沒有看到葫葫。
這邊的林美華已經直接愣住了，“她，她是王鳳珍的孫女？”
劉林點點頭，低頭看著葫葫。
葫葫被困在她懷裡也不哭，也不鬨，也不掙紮，一雙大大的眸子就看著她，清澈的眸子裡倒影出她的樣子，劉林手微微顫了顫。
“我放開你，你彆鬨，姐姐給你糖吃好不好……”劉林的聲音有些乾澀。
林美華一把拍過去，“你瘋了，你放開她她就喊她奶過來了！”
劉林心裡又慌又亂，“那也不能就這麼捂著她的嘴啊。”
林美華被葫葫直勾勾的看著也有些怕， “我，我我先走，你再放開她。”
“不行，不能放開她！誰知道她聽到了多少！萬一……”劉林陡然反應過來，如今小孩都猴精猴精的，兩三歲的娃懂得東西已經很多，萬一……
林美華不是他們大隊的，大不了跑了就是了，她怎麼辦？
她之前就見過葛家的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精明，想要指認一個人肯定是不成問題的 。
葫葫看著她們倆，懷裡抱著兔子，不讓兔子亂動，不知道這兩個人跟她玩什麼遊戲。
劉林心裡臉色變了變，現在公社正在抓誣告的人，真要被抓住了，那就得被抓起來去勞動改造。
隻要是去勞動改造，這輩子就都沒有辦法翻身了。
這是一生的汙點，甚至能不能出來都是一回事。
她咬著下唇，將所有的可能都研究了一遍，她不能去勞動改造，不能背上勞改犯的名聲。
“咱們剛剛說的話她全部都聽到了……萬一真的把我們都告了，我們咋辦…… 整個鋼鐵廠我隻認識你一個……人家一猜就知道了。”
林美華臉色變了又變，“那你說咋辦。”
“你……”劉林咬著唇，半天之後才小聲道，“把她帶走。”
林美華沒聽懂，“我帶走有什麼用，走幾步最多晚回去一會兒，等她回家，她奶一問，多半也知道了。 ”
“城裡肯定有人想要孩子，到時候她就是城裡人了。”劉林的聲音略微低了一些。
林美華一下子就拔高了聲音，“你胡說啥呢！你這是拐騙！拐騙孩子！”
她雖然想往上爬、可也不能乾這麼缺德的事兒啊。
葫葫眨了眨眼，她奶說了，“拐騙”孩子的都是壞人，而且，她要聰明一點，不能被人拐騙了。
劉林差點哭了出來，“那怎麼辦，隻要她奶看見她，我們就要成勞改犯了，彆說工作，我們成了勞改犯，哪裡有未來？”
“我還要回城，我還要工作，還要生活，我還要嫁人……我不想成為勞改犯。”
“美華，你想成勞改犯嗎？你挑唆我的，你還教我陷害葛建國……說他有作風問題，葫葫都聽見了……”
葫葫在劉林懷裡，看著她，眸子黑漆漆的，十分肯定的點頭，她都聽到了。
雖然有些是聽不懂的，但葫葫還是都聽到了的。
林美華臉色更難看了，“你威脅我。”
“我沒有。”劉林哭著，看起來十分害怕，“美華，我不想跟你都成勞改犯。”
林美華臉上陰晴不定。
她就不應該跟劉林合作，她早就知道劉林是個黑心眼的，她咬牙切齒，“劉林，這是犯罪，犯罪！”
“可我們現在不是已經犯罪了嗎？誣告……也是要被送去勞改的……”劉林哭著道，“她去城裡，肯定能過的更好，我也是為了她好。”
林美華有些不寒而栗。
去城裡會過的好？如果在城裡就能過的好，她們倆就不會被下放到這裡，在城裡能過的好，家裡就不會逼死她也要讓給寄錢，寄票回去。
而且，這種漂亮孩子被丟到城市，到底能活著不都是個問題，再被什麼樣的人家撿回去，那就更不一定了。
劉林怎麼第一個想法竟然是這樣的？竟然還能說是為了這個孩子好？
“美華，你好不容易才過上了這樣的好生活，萬一暴露，我們就都完了，你願意嗎？”劉林看著林美華臉上變化的表情，哭著提醒。
林美華不願意，可讓她就這樣將這麼一個小姑娘的人生……
“你們在乾什麼？”劉林兩人陡然一驚，扭頭就發現兩人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站著個人了。
“曉曉，曉曉……”劉林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
嚴曉曉看著劉林和林美華倆的樣子就覺得不對勁，再看看她捂著葫葫的嘴，頓時臉色變了，“你彆把孩子捂得背過氣了！”
她上前就掰開劉林的手。
劉林沒有怎麼下過地，身嬌體弱的，哪能跟嚴曉曉比，直接被她拽得一個趔趄。
劉林都來不及站穩就趕緊搶著說，“我看葫葫可愛，給她拿糖吃！”
嚴曉曉跟劉林都是知青，甚至住一個屋裡，對她也算是有點了解，本能的覺得不對，把葫葫往後拉了拉。
葫葫抱著兔子，這一回盯著他們三個來回的看。
劉林看了看葫葫，臉上急得汗都下來了，“曉曉，你把葫葫給我，她奶剛剛找她，我正要送她回去。”
嚴曉曉皺著眉，看了看葫葫，“葫葫，我帶你回去。”
葫葫仰頭看著嚴曉曉，脆生生的道，“她們要拐騙我去城裡，還沒有給我糖。”
劉林臉色頓時就變了，“我們跟葫葫開玩笑呢，咋可能的事！沒有大隊開的條子，我連縣城都出不去。”
嚴曉曉原本真的以為葫葫是開玩笑，可聽到劉林解釋之後，反而覺得不對了。
林美華掉頭就要走，嚴曉曉已經喊出來了，“不準跑！”
林美華才不管她說啥了，她跑掉了藏起來，她相信劉林會做聰明決定。
隻要他們這邊好著，就有機會把劉林撈出來，萬一真的把他們供出來，劉林自己也不會好過的。
劉林心眼多的很，她相信劉林肯定能處理好。
嚴曉曉想要追，可葫葫就在身邊，她不敢單獨將葫葫留下，隻能乾著急，喊道，“大隊部的人都來了……”
“不準跑！”葫葫也在她身邊蹦跳，著急的喊。
葫葫雖然年齡小，也有很多話是聽不懂的，但她能清晰的感知到誰對她的好惡。
葫葫蹦跳的時候，心裡想著不準讓林美華跑，地上的雜草不動聲色的拔高了幾分，纏繞在一起，林美華直接一跤摔了出去。
“哎喲！”林美華一聲慘叫，她跑得又多急，多用力，摔得就有多狠，好一會都沒有反應過來。
劉林這會是真的嚇到了，“曉曉，曉曉，我就是偷了個懶跟美華說話而已。”
“他們說要陷害我四叔有作風問題。”葫葫點點頭，認同了劉林他們就是在這裡說話而已的這個事情。
劉林臉色瞬間傻白，“葫葫，你怎麼能胡說呢！你這孩子光胡說八道！”
葫葫眨了眨眼，眼圈有些紅，更是生氣，“ 葫葫沒有胡說！”
嚴曉曉咋看都覺得不對勁，將葫葫抱了起來，往後退了兩步，聽著遠遠的有大量腳步聲過來，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腳步聲，不止是嚴曉曉聽見了，劉林也聽見了，眼睛眨了一下，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葫葫，你怎麼能胡說八道呢，你跟我要糖我沒有給你而已，你咋能這麼說呢。”
葫葫皺著眉毛，扭頭看嚴曉曉，認真道，“葫葫自己有糖，不要她的。”
嚴曉曉心裡亂糟糟的，口中安撫道，“是。”
林美華摔了個七葷八素，半天都沒能爬起來，王鳳珍他們都趕到了，看著這個情況臉色微微變了變。
劉林就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委屈到了極點。
王鳳珍從嚴曉曉懷裡接過了葫葫，眼裡帶著感激，“曉曉是吧？麻煩你了。”
嚴曉曉還沒到說話，葫葫抱著王鳳珍的脖子，“奶，我沒有拿那個阿姨的糖，葫葫自己有。”
劉林剛剛要出口的話直接被堵了回去，旁邊的一起趕過來的人也都愣了。
田燕和齊小娥也趕了過來，一聽這句話，臉色也沉了下來。
自家孩子，自然都是知道的。
葫葫非常聽話，彆說跟彆人要東西，就是彆人給的，葫葫也未必會要。
更何況，這段時間，宗珩送了不少東西過來，葫葫還真的是什麼好東西都見識過，根本不可能稀罕彆人家的。
劉林這麼汙蔑一個孩子，而且，他們本身就懷疑劉林，頓時眼神都不怎麼好看了。
劉林小聲哭著，“我不是不想給葫葫糖，曉曉也沒有必要打我啊，我知道你跟葛建國關係不一般，但……我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她很清楚，在現在，作風有問題對人來說有多可怕。
隻要她咬死了這一點，嚴曉曉這個虧吃定了，說不定也顧不上來說她剛剛的事。
而且，還一舉兩得，葛建國那邊也被誣陷了，鋼鐵廠那邊肯定要安撫她，幫她的。
這真的不怪她，是嚴曉曉非要闖進來的，她真的不想被徹底毀了未來
旁邊幾個大隊的人都是一臉懵的樣子，小聲嘀咕的啥，卻沒敢大聲說話。
“小孩子要吃糖，跟自己大人要啊，逼著人家要，和跟搶有啥區彆了？”
“就是，沒看出來，葛建國喜歡這樣的，難怪咱們介紹了好幾個，王鳳珍看不上，還想娶一個城裡的媳婦，也不怕再跑了。”
“哈哈，你們聲音都小點。”
但是聲音再小，這地方開闊，其他人也都聽見了。
葛建國被表彰成縣裡的先進個人，還成了縣運輸大隊的正式工，又沒有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