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沈茴雙頰迅速燒起來。偏又天寒涼氣逼人,將她困在這又熱又冷困境裡。甚至,她連裴徊光噙著笑眼睛,也不敢直視了。
“這個位置是怎麼弄傷?”
沈茴忽然想起她入宮那天晚上,裴徊光狀若隨意那一句——“娘娘這竹骨鐲很彆致”。
他該不會當日便看出了端倪吧?
沈茴心神一動,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將腕上竹骨鐲擼下來,掰開給他看裡麵小小暗器。
裴徊光隻是淡淡瞥了一眼,沒有半分意外,就收回視線繼續給她上藥,將細膩雪色藥脂仔細抹在她傷口上,及周圍可能起疤地方。
沈茴察言觀色,剛鬆了口氣,就聽見裴徊光慢悠悠地說:“來咱家這裡也帶著暗器。”
“它伴著本宮好些年,隻是習慣了。”沈茴穩著聲線解釋,心裡卻道日後過來再不會帶這個。
裴徊光再沒說什麼,給她上完藥,拿了帕子擦指上殘藥。
沈茴立刻將被抬起腿放下來,再慢慢挪著,將兩條腿一點一點並起來。舉著竹骨鐲給他看手也收回來,搭在身前腿上,有意無意地遮著。她問:“掌印要怎麼畫?”
“娘娘自便即可。”
說著,裴徊光將小瓷罐放在沈茴身側,轉身繞到玉石長案另一側,執了筆墨慢悠悠地調色。
沈茴目光好奇地追隨著裴徊光。
……他真隻是要畫她?
裴徊光忽然抬眼,沈茴猛地撞見他眼睛,她怔怔不知反應,裴徊光用畫筆另一端敲了敲玉石案台上,她臀。他說:“娘娘坐在畫紙上了。”
沈茴大窘,幾乎瞬間從長案上跳下去。她向後退,再退,再退。
他說她自便。她便一直退到離裴徊光最遠書架前,故意將椅子轉了個角度,側坐下來。
裴徊光也沒說什麼,竟真開始描繪她輪廓。
書閣裡靜悄悄。
沈茴心裡煎熬,隨便從身側架子上拽下來一本書來看。不想,她隨手拽下來書竟是《萬兵奇錄》。《萬兵奇錄》是一本兵書,她小時候看過前半本。這書她得來時便隻有半本,後半本一直沒尋到。沒想到今日在這裡尋到了完整版。
沈茴幼時體弱,時常連下榻都不被準允。那時家裡人都以為她養不活,對於她看書這點喜好並不拘著她,她想看什麼雜書,哥哥都會儘量給她弄來。
沈茴輕輕翻動書頁讀下去,在這樣寒冷又窘迫困境夜晚裡,這本幼年遺憾書冊,藉慰了沈茴。
裴徊光抬眼看向遠處沈茴。
小皇後似乎忘了自己近乎恥辱境況,竟能在這樣情況下讀起書來。他一時竟分不清她從容是不是裝了。
落地燈昏黃柔光照在她挺直美好脊背上,木板地麵便映出她影子。
她就連影子,也是那樣美好。
沈茴翻閱完最後一頁,驚覺自己身在何處。她轉過頭,愕然發現立在長案後裴徊光正望著他。
“掌印畫完了?”
沈茴說著,挺直脊背卻彎了彎,將身子用椅背來遮。雖她知道是徒勞。
裴徊光“嗯”了一聲,道:“辛苦娘娘了。”
沈茴慌忙起身去穿衣。
裴徊光將筆墨收拾好,抬頭時,便看見沈茴低著頭,捏著自己一長一短衣擺愣神。
“果真是嬌貴人,連穿衣都不會。”
裴徊光走到她麵前,將她中衣玉扣一粒一粒解開。將她裡麵打了折心衣肩帶翻過來,再慢條斯理地將玉扣一粒一粒重新扣好。
沈茴尷尬不已。
她隻是太緊張了,係錯了玉扣,才不是不會自己穿衣……
裴徊光剛一鬆手,她就往後退了兩步,在椅子坐下,自己去穿鞋襪。
裴徊光沒再看她,而是轉身回到玉石長案後麵,欣賞著自己畫作。
沈茴穿好衣服,默默等在一旁許久,忍不住去看他畫。不得不承認裴徊光畫工極好,畫中燈下書前女人美得驚心動魄。可畫是她,是不著寸縷她。沈茴隻看了一眼,就匆匆移開視線低下頭,垂在身側手慢慢攥緊,臉色也微微泛了白。
她不知道這幅畫會落到哪裡去,會被哪些人翻看品評。她又怪起他畫工太好,好到一眼就能看出畫是她。
沈茴眼角微微泛了紅,忍了又忍恥辱感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不準自己哭。
才不要在這惡人麵前落淚。
玉石長案旁有一個巨大白瓷魚缸。應該是夏日時放置,如今水麵邊角結了一層冰碴。裡麵兩條魚翻著白肚皮,不知道死了多久。
裴徊光拿起那幅畫,放進了白瓷魚缸裡。魚缸裡不甚乾淨水逐漸浸透畫紙。畫上美人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到最後成了烏壓壓一團墨痕,連人形都看不出了。
竟是不知道他用什麼特殊畫料,化得這樣快。
沈茴怔怔望著畫紙上化成烏漆漆一團,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
“不送娘娘了。”裴徊光拿著雪白帕子認真擦拭手指,他指間粘了一點點畫料。
沈茴得了特赦般,落荒而逃。起先還是端著往外走,剛一邁出門檻,她抓著扶手快速往樓下跑。閣樓裡傳來她淩亂腳步聲,回響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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