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沈茴咬唇,瞪著裴徊光淡然。
門外那個小太監會守著門,不讓旁人進來吧?否則裴徊光為什麼一點都不在意被人撞見?
不不,在意被撞見人是她。興許,他根本就不在意呢?
沈茴心裡掙紮猶豫。
她想現在就起來,把衣服穿好,縱使惹惱了裴徊光。又忍不住賭小太監會在外麵守住,不會有人進來。
沈茴聽見了推門聲,卻是不遠處另一間花房。
“哎呀,這裡頭怎麼臟兮兮!”
“幾位公主,這花房裡亂著呢。咱們去彆處玩。”
“奴婢剛剛看見晨妃在尋公主呢……”
說話聲和腳步聲逐漸遠了。
沈茴這才鬆了口氣,僵硬脊背微微軟下來。她低著頭,緩了半天,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眼前裴徊光。
從始至終,他都在很認真地描畫。
沈茴眸中浮現了幾許不解。都說司禮監掌印太監裴徊光行事古怪非常人所能理解,沈茴覺得這話可真是沒錯。正常人誰能理解一個瘋子所作所為呢?
她望著他專注樣子,不由順著他目光下移,落在他筆尖。然後,她看見了綻在她胸口綠萼梅。
沈茴一怔,臉上迅速攀上一抹紅,立刻移開了視線,不肯再多看一眼了。
花植盆景堆滿地,粉山茶紅梅,白玉蘭紫堇。
各色芬芳遮不住他身上淡淡玉檀香。
花房裡安安靜靜。
隻有偶爾裴徊光撂筆換筆細微聲響。
外麵,隱約還能聽見些小孩子笑鬨聲,隻是那聲音太遠,隔著千山萬水似。
沈茴估摸著出來時間,等了又等,忍了又忍,才小聲開口:“掌印,快午時了。”
今日是齊煜生辰宴,開宴講究一個吉時。而她身為皇後,若是不到場,自然不能開宴。
今日生辰宴,事無大小她都親自過問,連宴桌鋪什麼錦緞都是親自挑選。怎麼願意耽擱了這最重要吉時。
裴徊光略皺眉,因為他對自己剛畫那一筆不滿意。他捏著帕子一角,將剛落一筆小心擦了,重畫。
他似乎,根本沒聽沈茴在說什麼。
“掌印?”
沈茴咬咬唇,也不敢去拉他袖子,怕影響了他落筆,隻去攥了他前襟一點點衣料,小心翼翼地搖了搖。
“要遲了……”
裴徊光垂目,瞥了一眼她怯生生攥他前襟小手,這才開口:“沒畫完。”
——這是實話。
“那、那晚上再繼續畫好不好?”她小聲央著。
裴徊光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目光落在堆在沈茴膝上心衣,道:“娘娘小衣太緊,會蹭花了。”
他目光落在皚雪上綠萼梅,思考著。
“我、我不穿它……”沈茴聲音小小,呢喃一樣,攥著裴徊光前襟力道卻不由自主緊了又緊,“外麵襖寬鬆,蹭不壞……”
她低著頭,裴徊光看不見她臉。想來,應當是紅著臉十分委屈樣子吧?
也行吧。
裴徊光擱了筆。
沈茴劫後逃生般地鬆了口氣。她顫著手準備穿襖,卻忽然聽見孩童追逐聲那樣近,近得仿佛隻隔了一道門!
沈茴指尖一顫。
下一刻,花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拉開了!
沈茴想尖叫,側坐著她本能地轉過身,埋首在裴徊光懷裡。
恨不得原地消失。
與此同時,裴徊光拿起一旁架子上棉氅,劈頭蓋臉地罩下來,將沈茴整個人裹了。
站在門外人群,便隻看見裴徊光坐在花匠台後,懷裡抱著個人,似乎是個女人?隻能看出個人形來,卻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女人。
幾個小公主怔怔站在門外,望著裴徊光陰沉臉色,忘了反應。
在小公主們身邊伺候宮人卻嚇破了膽,趕忙將自己小主子抱起來,快步退著走開。
沈茴僵在那裡,聽著花房木門關上。罩下來棉氅遮了光,周圍漆黑一片,她一動不動,低著頭,將額頭抵在裴徊光胸膛。
“這是有人玩忽職守。”裴徊光說。
沈茴還是一動不動。
“沒人看見娘娘。”裴徊光語氣慢悠悠,“是咱家疏忽了,一會兒就降那小太監罪。”
他將罩著沈茴頭臉棉氅扯開,抬起沈茴臉。他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淚水漣漣小臉蛋。卻見沈茴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然而眼淚卻是半滴也無。
裴徊光默了默,喚她:“娘娘?”
沈茴眼睫顫了顫,那雙眸子慢慢聚了神采落在他臉上。然後,她忽然抱住了裴徊光,十分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動作那樣突然,又那樣用力,裴徊光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沈茴狠狠地、恨恨地,將那隻剩幾筆就要收尾綠萼梅用儘全力蹭在他衣服上。
裴徊光今日穿了件茶白細布衣,紋理細膩,暗紋淺柔。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膛衣料上,染著黑綠白臟雜色彩。
他抬眼,望向沈茴。
她已經起身,背對著裴徊光整理衣服。
身量嬌小,脊背卻挺得筆直,有力量,也有骨氣——裴徊光評價。
沈茴整理完衣服,走到門口背對著裴徊光立了好一會兒。以防萬一,她不能現在就出去。她等了一陣,聽見外麵沒有任何聲音,顯然已被他或者她人趕走旁人,她這才推門出去,頭也不回,連木門也不關。
外麵涼風灌進來。
吹動滿地花植盆景,輕輕地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