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徊光垂目,扯起唇角輕輕地笑了笑。
“咱家享受站在陰影裡如蛆蟲般陰惻惻地看著眾人痛罵齊氏王朝,幻想著千百年後的人如何評貶齊朝。”
沈茴急切地開口:“你已經完成了!天下人皆知齊氏的昏庸殘暴,齊氏必然會遺臭萬年被後人謾罵萬年!”
沈茴大聲重複:“你已經完成了!”
裴徊光輕輕地頷首,低聲道:“是,已經完成了。”
他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沈茴,輕聲道:“咱家這一生,或許生來就是為了毀滅。如今齊氏不再,咱家畢生所有籌謀與本事再無意義。或許,咱家的存在也沒了意義?”
裴徊光聲音極輕,他在問沈茴,也在問自己。
沈茴心中生出千刀砍剁的疼痛,痛得她連喘息都嘗到了腥甜。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日……茴受不了裴徊光這個樣子,哪怕他瘋狂,哪怕他凶狠,而不是這般毫無生機!
沈茴支撐著,慢慢站起身來,朝裴徊光走過去。她提裙費力跨過漆紅的胡亂,同裴徊光一樣站在陡峭山石的邊緣。
風有些大,將她的宮裙吹得向後高高揚起。
這樣高,仿佛一失足便會摔得粉身碎骨。沈茴忍著對高處的懼意,不看下方,她目視前方,說道:“你若當真不想活,不必困在對我的承諾裡。”
裴徊光側首,望著沈茴臉上的淚慢慢滑過她的臉龐。
這樣冷,淚水貼在臉上,她會冷吧?——裴徊光這般想。
沈茴亦轉首望過來,她望著裴徊光的眼睛,彎起眼睛來,說:“你若不想活,現在就抱著我,一起跳下去!生同日死同穴,共赴黃泉來世再乾乾淨淨地相遇!”
裴徊光抬手,去擦沈茴臉上的淚。他果真如沈茴所說,將她抱在了懷中。也,隻是抱著她。
他將下巴搭在沈茴的肩上,低聲道:“阿茴,你這樣好,死後是不會和咱家一起入地獄的。”
所以,他得活著。在這短暫的人生中,儘情相伴。
裴徊光越發將沈茴抱得緊些,就算他也分不了多少溫度給她。他垂著眼,低沉的聲音噙著對愛人溫柔的哄:“彆哭。咱家舍不得寶寶哭。”
沈茴閉上眼睛,緊緊擁著裴徊光,任熱淚染濕裴徊光的衣襟。她低語:“那要陪著我,和我一起讓後衛越來越好。我們一起看孩子們長大,還要嘗遍這世間所有的糖。我把我的誌向分你一半……”
裴徊光摸摸沈茴的頭,隻低聲重複:“彆哭。”
“你說你存在的意義隻是為了毀滅。如今事了,便沒了存在的意義。可你還有我啊。”沈茴在裴徊光懷裡抬起臉,深深凝望著她。她掛著淚的臉龐慢慢綻出燦爛的笑容,“那麼,就讓哀家做你餘生的意義。”
“嘖。”裴徊光低笑了一聲,喟然般再開口:“臣領旨。”
沈茴用手背蹭去臉上殘留的淚,她望著裴徊光笑。裴徊光不喜歡她哭,她便不哭。她要帶他去看這世間一切的美好。
裴徊光捏捏她的臉,道:“自己上來的?”
“嗯!”沈茴重重點頭,噙著一絲小小的驕傲。
“走吧。”裴徊光牽著沈茴跨過漆紅的護欄。
沈茴猶豫了一下,蹙眉道:“再歇歇……”
話音未落,裴徊光在她身前蹲下來。
沈茴怔了一下,小聲說:“你說你不喜歡背人的……”
她一邊小聲嘀咕著,一邊爬上裴徊光的背。裴徊光站起身,背著沈茴,沿著石階一步一步往下走。
“你的手指頭當真沒有事?”沈茴用臉蹭蹭裴徊光頸側。
“沒事。”
沈茴小聲嘀咕著:“我可喜歡你的手,你要好好照顧著,不能留疤的。”
裴徊光沒接話。
碎雪還在紛紛飄落,落在兩個人的肩上、頭上。
墨發覆雪,若白頭。
·
改國號之事,並非沈茴忽然的想法。她在很早之前就有了這個計劃,今日早朝之上,由齊煜親口說出來,雖得到許多朝臣的反對,可沈茴提前安排了朝臣。比如左右丞,都早已被她多次說服。也是得了他們的支持,沈茴才敢讓齊煜說出來。
雖來反對的意見很多,可沈茴還是一意孤行將國號徹底更改。
後衛。
她說過,裴徊光走錯的路,她會陪著他不回頭繼續往前走,直到再走出一條正確的路。
他失去的國,她幫他複。
正月末,四地的戰事越來越多,而到了二月上旬,簫起正式起兵,直衝皇城而來。
沈霆領旨,率兵迎戰。
再過三個月,沈鳴玉終於為自己爭取了機會,帶著她的弩兵,第一次正式上戰場。
甚至,滿鬢華發的沈元宏等傷腿痊愈,時隔多年重回戰場,再次為身後的土地而戰。
沈茴站在高台,遙遙望著父親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