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一樣。(1 / 2)

張平捂著自己的小心肝,那何止是滴血啊,那就是空空的。

他這人可節省了,這年頭了,洗手洗衣服從來不在流水下麵,水龍頭下麵的流水他是不用的,就是自己端著盆,在那裡洗手就是了。

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那一塊手表了,最襯托身份的就是那一輛自行車,剛轉業回來那會兒買的,買回來了以後,天天下班了以後拿著一盆水一塊抹布擦來擦去的,給擦得程光瓦亮。

過日子很仔細的人。

這會兒再端起來飯碗,這是怎麼也咽不下去,桌子上也沒人搭理他,都不想吭聲唄,吭聲的話難道給西愛說一頓啊。

他隻能跟梅如說話,“這是你們家姑娘,你還認識不?”

梅如認識個錘子,她自己緩緩的抬眼看張平一眼,順著他的眼神去看西愛,西愛眼皮子都不抬的,夾菜給她吃,“你吃,甭管他。”

“你是我姑娘?”

“嗯。”

西愛淡淡的,“我不是你姑娘,我是你的心肝大寶貝兒。”

“撲——”伸伸沒忍住,一口氣嗆到了,咳嗽的驚天地泣鬼神的,自己蹲在桌子下麵去了。

梅如彎著唇,淺淺的笑了,笑的很淺很淺,以至於看不出來,隻能看到眼角堆疊起來的一點褶皺。

“他們跟我說過,說我們家姑娘,很優秀,西部那邊的很多綠化項目都是她做起來的。”

梅如看著西愛,她其實有注意到她,沒有辦法,她覺得她有點不一樣的地方,做事兒很不一樣,說話也很不一樣,颯颯的。

帶著一股子勁兒,屬於人群中什麼也不做,但是帶氣場的那種人。

但是說是自己的孩子,梅如覺得有點異樣,很奇怪的感覺,並沒有那種很天然的母女的感情,她現在張平說了,她依然覺得沒有那麼強烈的感情。

還是淡淡的。

西愛也是淡淡的。

“你很漂亮。”梅如補充一句。

“謝謝,你也很漂亮。”西愛回一句。

聽得宋慧萍堵心,這麼西式的打招呼的方式,如此的寒暄,她真的在吃飯的時候聽著胃疼。

火氣就對著張平來,你說你絮叨什麼呢,“你們廠子裡麵的男孩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葉葉去內蒙古也那麼多年了,給安排一下看看回來,也到年紀結婚了,她說是最近回來探親的,正好給相看一下,不就聯係起來了。”

她想的很周到了,田葉葉當年去內蒙古那邊當護士去了,那邊條件很艱苦的,能回來還是回來,孩子們她這個年紀了,有一個算一個,就想著留在身邊。

能在家身邊的孩子,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下班了回家吃飯,日常有人關心掛著你,給你洗衣服縫補,跟你說話,莫大的幸福了。

這是遠在天邊的孩子們,從前不知道,直到遠走他鄉之後才知道的苦啊。

張平還惦記著錢的事兒,“我給掃聽掃聽就是了,葉葉回來了,我不得給買衣服的啊,你說你們娘兒倆錢都給用完了。”

花錢心裡怎麼就沒數呢。

西愛麵子上掛不住了,那意思就是說,她用了她大姐那一份兒唄,之前她也不知道田葉葉回來。

板著臉,筷子敲了下碗邊,“那你明天拿著衣服去退掉吧。”

王紅葉就急了,“怎麼就退了呢,要做新衣服,我去買料子就是了,到時候去找人做幾身,怎麼就不行了,西愛穿那衣服多好看啊,多漂亮啊,退回去做什麼。”

“人家說了,都是均碼的,就西愛穿著剛剛好,一般人還穿不起來呢,就你事兒多,你吃飽了不是要去廠子裡麵值班,趕緊去吧。”

張平這人是真吃苦耐勞,他白天上班,現在晚上又找了個活兒,就是廠子裡麵巡邏值夜班,多賺一份工資。

夜裡就不在家裡睡。

王紅葉這是攆人了,她就不愛張平說的□□,什麼叫葉葉回來了買衣服穿,怎麼就不是衣服了,非得退西愛的衣服穿?

新衣服有錢就有錢的穿法,去華僑商店買,沒有錢也有沒有錢的穿法,去買料子請裁縫做也是一樣的。

家裡人都是買料子去請人做的,穿的舒服又妥帖,還省錢,比買成衣好多了。

她就會變臉,給西愛衣服都收拾起來了,掛好了一件一件的放在衣櫃裡麵,然後坐在那裡看西愛寫東西,寫什麼她也不知道,也不問。

問了反正也聽不懂,就看西愛一個人在那裡坐著寫,自己輕手輕腳的起來,一會兒去倒水,放水的時候都不敢出聲,隻放在一邊,渴了孩子省的起來找水喝了。

西愛自己休息一下,寫完了起來抬眼,看到她坐在那裡做針線,這時候她心情都很好。

王紅葉就笑著問一句,“寫完了啊?”

“嗯。”

“我給你做個套袖,我看你寫東西多,在桌子上磨著袖子了,你看看這個花色喜不喜歡,不過也隻在家裡戴著,外麵人家看不到。”

舉起來,已經快做好了,知道西愛要好,要麵子,挑了小碎花的料子來做,長度也是仔細考慮過得,比劃著覺得能護住袖子。

西愛看一眼,笑的嫌棄,“土死了,我不戴。”

“不土,洋氣呢,你試試。”

王紅葉收針,給她在胳膊上比劃一下,還彆說,真的蠻好看的。

西愛小眼神就不一樣了,哼唧了一下,腳尖點著地,“嗯,還行吧,放在這裡吧。”

“嗯,行啊,一會我就做好了,你去院子裡轉轉,活動活動早點睡,彆睡的晚了。”

“我知道,彆絮叨。”

西愛人就出去了,等著再回來的時候,看著桌子前的小碎花套袖,自己戴上,欣賞了一會兒,挺美的。

這人,就是死鴨子嘴硬那種,嘴裡麵少有直接的讚美,性格就很彆扭。

習慣就好了。

她寫什麼呢,投稿呢。

在國際上發各種心得體會,她現在家裡,訂的報紙都是國際版本的,給人家科研雜誌上投稿。

有沒有回信,會不會采納的,看地上的信就知道了,經常給退回來的。

郵差都懶得給家裡敲門了,直接就隔著牆頭扔進來,然後一陣自行車鈴聲走過,大家就知道了,地上一定有西愛的退信。

梅如坐在那裡曬太陽,看了半天了,問她,“你好多信,是什麼?”

西愛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隨口瞎說,“嗯,狗屎。”

“什麼?”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狗屎唄。”西愛勁兒勁兒的走了,覺得自己可能寫的是狗屎。

宋慧萍拉著梅如在外麵打著手勢,小聲說,“可彆問她這個,她不高興呢,一退信就不高興,以後記得彆問了。”

梅如懵懵懂懂的,想想也是,退信當然不高興了,人家不收,“我知道。”

“那你喝糖水嗎”

“不喝。”

梅如不愛喝糖水,不愛吃甜的,很冷酷的看了宋慧萍一眼,覺得又給自己喝糖水。

宋慧萍就笑了,再問一句逗她玩,“那桂花糖芋苗吃不吃的啊?”

語氣帶著一點吳儂軟語。

梅如就點點頭。

宋慧萍就笑死了,桂花糖芋苗也是甜的啊,結果梅如就吃,她雖然忘了很多,但是一些事情,骨子裡麵的事情忘不掉的。

看著她小口吃,問自己,“媽媽,這個你怎麼會做的啊,我也要學的啊。”

“我哪裡會做呢,是鳳大奶奶做的,她手巧,什麼都會做。”

一個院子裡麵的,就是宋慧萍也不知道鳳大奶奶有這樣的手藝,倒是鳳大奶奶端了一鍋送來,跟她說的,“梅如早年是南京長大的,想來應該愛吃。”

放下便走了,鳳大奶奶這人,雖然是一個院子裡麵的,但是卻從不肯與人打交道,自來是在屋子裡麵的,性格孤僻一些,就連西愛都很少去擾她。

宋慧萍自己吃了一碗,真好吃,裡麵加了一勺子桂花醬,甜的讓人落淚的香。

梅如吃著吃著,嘴角就出血了,她自己捂著嘴,張開手心,裡麵就是血塊。

宋慧萍就拍著她的背,“沒事兒,沒事兒了,馬上就好了。”

眼眶裡麵其實含著淚,給梅如洗手,然後要她躺著,老太太自己在那裡洗帕子,怕給人看到了,不吉利。

到牆角那裡去洗,一盆子的水都是紅色的。

頭頂窗戶突然推開,鳳大奶奶瞧著了,她從縫隙裡麵看很久了,中午的院子裡麵沒有人,大太陽白晃晃的,她是抽旱煙的人,因為保養的好,所以這個年紀了,依舊麵目可親,顯得年輕時就是一個美人兒。

膚色紅潤有光澤,臉也帶著一點胖,“有沒有去醫院看,到底是什麼病?”

梅如的病,是瞞著的。

宋慧萍擦擦眼角,笑著回,“就是肺裡麵的病,去看過了,吃著藥過些日子就好了。”

希望她好,盼著她好。

可是心底裡知道,這種病不是一般的病,不是說治療下就能好的,西愛每天開著自己的摩托,給梅如放一邊,一早吃過飯就送她去醫院。

天天如此,鳳大奶奶都看在眼裡,“西愛是個好孩子,你們養的真好啊,她早先的時候梅如不回來,她睡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梅如回來了,我看著這孩子,再沒有睡過一天懶覺的,到點就起來吃飯,吃過了就送她媽去醫院,下午回來了再去忙她的事情,晚上我夜裡起來都看著燈亮著呢。”

她人老成精,看西愛,覺得不像是人家說的那樣,到處玩。

院子裡的人,看西愛長大的,現在都覺得她是個頑家。

到處玩。

樂嗬嗬的。

可是鳳大奶奶夜裡睡不著,點上一杆煙的時候,總是打開窗戶,十次有七八次是看著西愛那屋子燈亮著的。

她想著晚上亮燈的孩子,差不了。

都好學。

這個年紀這麼好學的孩子,少見了。

人心都浮躁,要麼到各處遊蕩,要麼就下鄉去了。

宋慧萍給她說的,差點落淚了。

西愛也算是她看著養大的,就中間送出去幾年,這會兒回來了,她是什麼也舍不得說,可是她跟高長明的事兒,她是真不覺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