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戴譽的印象裡,他們啤酒廠還從未登上過國家級主流媒體的版麵。
即便以往需要與新聞媒體對接,宣傳科也大多是跟省內的幾家地方報紙打交道,從沒接觸過其他省市甚至國字頭的媒體。
京城日報雖然也是地方報紙,但人家地處祖國心臟,擁有的資源和受關注程度肯定不是省日報能比的。
戴譽估摸著,讓對方臨時更換采訪對象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既然已經話趕話說到這裡了,行不行再說,就先試試嘛,萬一能行呢!
反正說幾句話也不費事,就是摟草打兔子,捎帶腳的活兒。
那女記者被他這無厘頭的舉動弄得怔愣了一瞬,注意到他還舉著畫報直勾勾地瞅著自己等待答複呢,過了好半晌才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問:“這上麵的明星是你嗎?”
戴譽掃了一眼她參會證上的名字,笑道:“怎麼,何記者覺得這上麵的人跟我不像?”
“像倒是像,隻是你變了發型,這畫報的顏色也有些暗,印出來的人沒你本人好看!”而且畫報被折疊以後,沿著中線有一道折痕,正好折在戴譽的臉上,讓他的臉有些變形了。
“沒想到你還是個明星呢!”何記者笑。
戴譽假意謙虛道:“像您這樣的大記者都沒認出來我,我算哪門子的明星!我隻是作為優秀職工代表,被廠裡挑選出來拍攝了一組宣傳畫報而已。這也算是我們廠的獨有特色了,沒像其他大廠那樣請電影明星拍畫報,而是找了廠裡的職工為自己生產的啤酒代言。”
“你不是通訊員嗎?怎麼還要生產啤酒?”他的話讓何記者錯以為他還得下車間搞生產。
戴譽心知她誤會了,卻也沒糾正,順勢道:“通訊員咋啦,我們全廠職工,有一個算一個,包括廠長,都是要下車間搞生產的!”
“哦,還是第一次聽說辦公室職員也要搞生產。”何記者的活動範圍一直在北京附近,還真不了解地方的廠職工是怎麼工作的。
“嗐,這麼說吧,彆的廠肯定也有在周末搞義務勞動的,不過像我們廠這樣全員下車間的,全國也沒幾家!您知道這是為啥不?”戴譽將畫報收起來,閒聊似地問。
何記者並不接他話茬,隻含笑等待他的下文。
戴譽在心裡“嘖”了一聲,知道人家京城的記者不好忽悠,他也不賣關子,直言:“我們廠的產品,如今不但要滿足省內百姓的消費需求,還要作為額外補充被調劑到南方市場。生產任務翻倍,當然人手也得翻倍啦,為了去糖化車間翻麥,我把頭發都剃了!”
“那你們還真挺辛苦的。”何記者不怎麼走心地應和。
“辛苦也是值得的!您看,現在不隻上海南京那些南方城市銷售我們廠的產品,連首都人民也能喝到我們的啤酒!”戴譽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照你這麼說,你們現在的規模和知名度豈不是已經與綠島啤酒不相上下了?”何記者頗覺好笑。
硬件條件擺在那裡,戴譽也沒胡吹,隻是實事求是地說:“隻看規模的話,我們廠是要比綠島啤酒大一些的,因為我們不僅有啤酒生產線,還有汽水和汽酒生產線。而且啤酒種類也比他們多。”
何記者點頭,卻還是指出:“種類多也許是一個優勢,但在知名度上你們還是欠缺一些的。人家是能特供中央和出口的。”
“您看,這就是廣告效應嘛,他們的酒都特供和出口了,普通老百姓鮮少有能喝到的。就因為喝不到才成了大家心裡的陽春白雪嘛。不過,我們廠的啤酒也不是什麼下裡巴人。”戴譽又在包裡窸窸窣窣摸索一陣,翻出兩張畫報給她看。
這次看的重點不是他的照片,而是他手上拿的啤酒:“我們廠的啤酒采用的是蘇聯釀造工藝,分為濱江啤酒、白花啤酒和黑啤酒,三個種類三個價格,可以滿足各消費階層的需求,無論是農民工人,還是領導乾部,總有一款啤酒是他能接受的。”
見她聽得認真,戴譽再接再厲道:“我們廠這些領導都是悶頭乾活的實乾派,不愛做宣傳,大家都覺得真金不怕紅爐火,酒好不怕巷子深。若不是今年從市專賣公司調過來了一個駐廠代表,懂得宣傳報道的重要性,這會兒大家還當著默默無聞的老黃牛呢。”
何記者見他說得頭頭是道,笑著調侃:“你這麼賣力給廠裡推銷,你們領導知道麼?”
“領導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推銷出去!”戴譽對她的調侃不以為意,“何記者您也彆盲目追求知名度,像茅台汾酒甚至綠島啤酒這樣的名酒,經常見諸報端,沒準讀者們早就看膩了,就想看點新鮮的!”
何記者笑著頷首:“你說得也對。”
戴譽以為有戲,忙期盼地看著她,等待她的答複。
“不過,我今天的這次采訪是被上級領導指定了采訪對象的。采訪誰不由我個人說了算,我也是要服從組織安排的。”何記者語帶歉意。
戴譽心中雖有失望,卻也知道這種事隻能隨緣強求不來,灑脫道:“沒事,您就按照自己的計劃來吧。走,綠島啤酒的展位就在我們廠旁邊,我帶您過去。正好也順便看看我們廠的產品,以後若是有機會,您也幫我們廠宣傳宣傳。”
何記者覺得這小夥子心態不錯,順勢問了他的名字,兩人一路聊著天就去了濱江第二啤酒廠所在的區域。
此時展示桌前站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看每個產品上貼著的產品介紹。因著會議是不對外開放的,所以這些人多半是上級領導和同行。
許廠長正在與一個領導模樣的中年人交談,徐科長則負責回答一些代表們的提問。
戴譽帶著人在他們廠這邊看了看,便將人介紹去了綠島啤酒那邊。
徐科長抽個空過來與戴譽確認:“剛才跟你一起來的那個是報社的記者?”
胸前彆著跟戴譽一樣的參會證,還帶著相機,明顯是跑新聞的。
戴譽頷首。
“她是哪個報社的?你怎麼把人送去那邊了?”徐科長斜眼瞟向綠島啤酒的方向。
“京城日報的,點名來采訪那邊的。”戴譽低聲解釋,“我剛才嘗試邀請她采訪咱們廠,她沒同意,就隻能算了。”
徐科長一急:“怎麼能算了呢?這機會多難得,咱們得爭取爭取啊!”
戴譽無語,把自己的畫報拿出來給他看,無奈道:“我都厚著臉皮把畫報展示出來跟人家套近乎了,為她介紹咱們廠介紹得嘴都快禿嚕皮了。交談了半天,對方才說她的采訪任務是上級指定的,就讓她采訪綠島那邊。”
徐科長歎:“哎,還是人家的知名度高啊,大家一說全國知名的啤酒品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們。咱們現在還不上數……”
“咱們也很不錯了,全國各大城市都有我們廠的啤酒在銷售,慢慢會打開知名度的。”戴譽安慰他,“也有可能是人家看我太年輕了,覺得我沒有決定權,不樂意跟我多談。”
這會兒許廠長已經跟人談完話回來了,聽了戴譽的話,許廠長直接拍板:“小戴,你就放手去做,邀請報社的決定權給你,隻要能拉來一家報社為我們廠做宣傳,不論大小,都記你一功!”
能出席糖酒會的記者,除了他們廠這個濫竽充數的小戴乾事,其他人應該都是來自全國發行的大報的。
戴譽心裡歎氣,得嘞,原本隻是個有一搭沒一搭的活,說話間就變成了廠長指派下來的工作任務。
不過,雖然應下了廠長交代的工作,戴譽卻也沒有大包大攬,臉上現出了一絲為難來。
在許廠長二人詢問他還有什麼問題時,他才猶豫著道:“廠長,幫著廠裡聯係報社這事我倒是能試試。不過,將人請來以後,到底能否讓咱們廠順利登報,我就不敢保證了。可能還得請徐科長幫幫忙,在對外交際應酬這方麵,我是沒啥經驗的,到時候得請兩位領導費心將人留住。”
徐科長笑,這個小戴雖然聰明,但工作經驗還是太少了!
與那些大報記者聯係的前期工作才是最重要的,隻要能將人請來,就已經是把事情辦成了一大半。記者同誌既然答應來采訪了,就不會冒著得罪人的風險連個中縫的版麵都不給他們。
望著戴譽得了他們的保證後,興衝衝跑遠的背影,徐科長跟許廠長感慨:“小戴什麼都好,就是太年輕了沒經驗,還得讓咱們這些老同誌給把關呐。”
許廠長勾了下唇角,沒吭聲。
那小子黏上毛比猴都精!整天張羅著請這個喝酒,請那個抽煙的,還說沒有交際應酬經驗?估摸著是不想出這個風頭罷了。
戴譽確實不想出這個風頭。
他跟徐科長的看法截然相反。
將記者請過來跟廠長他們談談話聊聊天不是啥難事,難的是廠裡能否拿出真正吸引這些記者的乾貨,讓人家有興趣報道他們啤酒廠的事跡。
不過,他隻是個宣傳乾事,沒必要越級考慮太多,怎麼將人留住是領導們需要操心的問題。
他把領導的活都乾了,那讓領導乾啥?
得了正兒八經的差使,戴譽再次在會場裡閒逛時,關注的就不再是各單位的產品,而是與他一樣掛著照相機的記者了。
不過,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有意栽花花不發。
他一心惦念著想跟人家記者同誌拉拉關係,反而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了。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根本不給他搭話的機會。
半天過去,他的任務進度還是0%呢。
上午的會議,基本就是各單位間的交流學習,真正進入正題,彼此置換資源,各省以及各廠製定生產和采購計劃的內容,要放在明後兩天。
午餐是由主辦方準備的簡餐,地點在西元大旅社一樓的內部餐廳。
偌大的餐廳擺了幾十張長條餐桌,眾人沒有按照省份入座,而是讓相同行業的代表坐在了一起。
許廠長他們這一桌上坐著的都是各家酒廠的領導,戴譽沒跟他們坐在一起,打了聲招呼就去了主辦方給新聞記者單獨準備的那一桌。
坐到唯一熟悉的何記者旁邊,戴譽大概掃了一眼飯桌上的人,除了他與何記者,還有六位男記者。
這些人似乎彼此都是認識的,說起話來很是熟稔。
何記者知道戴譽與這些人不熟,便主動將他引薦給大家。
不過這些國字頭大報的記者們聽說他隻是個地方酒廠的通訊員,剛因為他的相貌生出來的那點興趣,突然就如海水退潮般退去了。
被人冷待是意料之中的事,戴譽也沒太當回事。這點冷遇算啥,他剛穿來的時候還被人當做小流氓避如蛇蠍呢,甚至前兩天還被夏廠長防狼似的防備呢!
要是整天在意彆人對自己的態度,他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何況,隻看這桌人的職務身份的話,他確實是位於鄙視鏈末端的存在,人家不願意跟他搭話也能理解。
忙活了一上午,戴譽早就餓了,趁著大家都在聊天,沒人搭理他的空檔,他一邊豎著耳朵聽人聊天,一邊將自己的肚子填飽。
工作餐的標準是四菜一湯,兩葷兩素,不過主食和酒水管夠。
時下還沒有公務不飲酒的規定,每張餐桌上都擺放著種類繁多的酒水,四大名酒也赫然在列。
戴譽在其中還看到了他們廠的產品。
這些應該都是出席糖酒會的各廠讚助的。
飯吃到一半,經濟月報的一個張姓老記者提議大家一起乾一杯。拿起桌上唯一的一瓶茅台就要給大家倒酒。
戴譽挺痛快地應了。他還真挺想嘗嘗現在的茅台是啥味的,能被帶來參會的酒,肯定得有些獨到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