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學藝一時想不起來濱江這邊有哪些知名的材料學專家。要是真有厲害的專家, 廠裡怎麼不早點出麵跟對方所在的實驗室聯係?
不過,既然戴譽說了,他便姑且相信, 對方做事還是很靠譜的, 沒必要在這件事上誆他。
他換下在實驗室裡穿的白大褂, 爽快地說:“反正白天停電放假,咱們現在就出發, 快去快回。那位專家是哪所大學的?在省城吧?”
對於潘教授的情況,戴譽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他提前講清楚的。萬一秦學藝想要與蘆家坳那邊的人劃清界限, 大家將醜話說在前頭,總比到了地方給人難堪強。
蘆家坳的事又比較複雜, 他不可能將實情向對方和盤托出,便隻避重就輕地說:“我母舅家所在的生產隊,分來了幾個北京那邊的教授, 其中有一位姓潘的教授好像是材料學專家。”
秦學藝蹙眉想了一會兒, 躊躇著問:“這位潘教授全名叫什麼?不會是潘宗信教授吧?”
“我也隻是聽我小舅偶爾提了一嘴, 具體叫什麼名字我哪知道!”戴譽嗬嗬笑道, “聽說他是自己主動申請去農村勞動的, 所以我對他印象還挺深刻的。”
秦學藝一擊掌,興奮地自言自語道:“如果是主動申請去勞動的, 那八成就是潘宗信教授了!”
戴譽故作疑惑地問:“你怎麼確定的?”
“我在華大讀研究生的時候, 跟的是秦教授,而秦教授的老師就是姓潘的!”秦學藝激動道, “我之前聽秦教授說過,那老爺子沒事瞎折騰,自己主動申請去山溝溝裡與工農結合,支援建設去了。”
“哦, 沒準還真是你認識的那位潘教授,我小舅家確實是山裡的。”
“那咱們趕緊出發,過去看看,這位潘教授很厲害的,興許真能幫上咱們!”秦學藝拍著他的肩膀抱怨,“既然知道潘教授在這邊,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呐?不然咱們的起落架沒準都已經安上了。”
戴譽:“……”
潘教授厲害是厲害,但也不至於這麼神吧?
“我對你一直是很有信心的,有你在我哪還用找其他外援呐!”
蘆家坳的關係能不動最好彆動,要不是起落架的生產迫在眉睫,他也不會冒險提出來。
兩人商量著跟廠裡請了假,在次日清晨坐上了開往榮城的第一班長途汽車。
斷斷續續轉了三趟車,抵達紅旗公社汽車站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了。
兩人下了車就去車站對麵的國營飯店買了幾個素餡包子,用牛皮紙一包,帶出去邊走邊吃。
“咱倆得趕緊找一輛去蘆家坳大隊的順風車才行。”戴譽三兩口就乾掉一個包子,“不然今天就得在公社這邊的招待所住下了。”
“吃了飯我就有體力了,現在時間還早,咱倆徒步走過去也沒問題!”秦學藝之前在長途車上還蔫蔫的,下了車呼吸了新鮮空氣,立馬就重新活了過來。
戴譽露出“你在開什麼玩笑”的表情,看了眼手表說:“從公社走到進入蘆家坳的入口,得兩個多鐘頭,到了地方就要六點多了,進山還得再走兩個鐘頭,估計剛走到半路天就得黑了。”
“沒事。”秦學藝頗為自信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背包,“我媳婦都給我帶好裝備了,聽說咱們要來農村,特意給我帶了一個手電筒!哈哈。”
“……”戴譽無語道,“山裡有狼和野豬……”
“啊哈哈,那咱們就在招待所住一宿吧,明早再出發也是一樣的。”
兩人蹲在距離車站不遠的供銷社門口,啃包子的同時還得眼觀六路,過來一輛騾車和拖拉機就問人家是哪個大隊的。
“我看這邊沒什麼車啊,要不咱們還回車站去等吧?”秦學藝眯著眼睛,用手在眼前搭起一個遮陽棚。
看著土路上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秦學藝有點犯愁。這還是他第一次來農村,連公社都是這副樣子,可想而知蘆家坳那個窮山溝裡會是怎樣的情形。
真是想不通潘教授為什麼要主動到這種地方來……
戴譽示意他看向坐在附近的社員,說:“沒見本地人都在這邊等著嘛,想蹭車就得在這等,供銷社門口就相當於咱們省城的汽車總站了。”
“同誌,你們是哪個隊的知青?之前沒見過呢?”坐在供銷社台階上的一個叼著煙的青春痘小夥閒極無聊,主動與戴譽二人搭話。
戴譽早就注意到他和同伴了,兩男一女,穿著打扮一看就與其他等車的社員格格不入。
“我們是去蘆家坳的。”
那青春痘小夥咬了一下煙屁股,搖頭嗤笑道:“我們也是蘆家坳的,怎麼從沒見過你倆?”
“我們不是知青,隻是去蘆家坳探親的。”戴譽好奇問,“我記得蘆家坳之前沒有分配過知青吧,你們是新來的?”
“也不算新吧,來了快半年了。”
戴譽回了濱江以後一直忙活工作和孩子的事,反倒沒有之前在北京時與小舅的通信頻繁。
蘆家坳進了外人的事,他還是頭回聽說。
“哦,蘆家坳的環境怎麼樣?我看你們好像都是城裡學生吧,來當知青還能適應嗎?”戴譽狀似隨意地問。
那三個知青都笑了起來,好像他問了什麼傻問題。
青春痘吧嗒著煙沒搭腔,反倒是那位穿著粉色襯衫的女同誌,看樣子有點嬌氣,一麵用手扇風,一麵溫聲細語地說:“其他方麵漸漸習慣就好了,就是農活還乾不太好。”
口音有點像夏露的外婆,估計是江南人。
秦學藝才不在乎他們會不會乾農活,他現在隻關心交通工具的問題。
遂焦急地問:“你們一會兒怎麼回蘆家坳?有車接嗎?”
青春痘小夥將煙屁股扔了,看了眼手表說:“有一輛騾車,不過民兵連長駕著車去公社開會了,咱們得再等一等。”
他的話剛說完沒多久,就有一輛車廂窄長的騾車從轉角處駛過來。
剛看到供銷社門口的三個知青,駕車的年輕人就沒好氣地喊:“侯棟梁,你小子不是哭著喊著要來供銷社買東西嘛,你買的東西呢?”
戴譽瞅了這三人一眼,要不怎麼說他們與周圍社員格格不入呢,不隻是穿著的問題。
大家經過供銷社時,多少會買點東西帶回去。可是,這仨人在供銷社門口蹲了半天了,卻一直兩手空空什麼也沒買。
被喊做侯棟梁的青春痘,笑嗬嗬地從褲兜裡掏出一塊香皂晃了晃,示意這就是他要買的東西。
“淨胡扯!咱們大隊的供銷社就有賣肥皂的,哪用大老遠折騰到公社來?你以後要是再這樣撒謊,下次休想讓我帶你們出來!”
侯棟梁被他土到,翻個白眼說:“誰撒謊了!我這個是香皂,洗臉的!大隊裡賣的都是洗衣服的!”
戴譽好笑地看著他臉上已經冒出白尖的青春痘,感情他們蘆家坳還來了一個精致的豬豬男孩。
起身對著趕騾車的年輕人招招手,戴譽調笑道:“蘆奇山,你小子行啊!都當上民兵連長啦?哈哈!”
“戴譽!”蘆奇山尋聲望過去,見到戴譽便從騾車上跳下來,三兩步跑過來給了戴譽一個熊抱。
“你不是在北京上班嗎?怎麼來咱們紅旗公社了?”蘆奇山驚喜地問。
“哈哈,我從北京調回濱江工作了,這幾天沒什麼事,正好回來看看你們!”戴譽用力地摟了摟他的肩膀。
蘆奇山是蘆氏族長的孫子,大隊書記的侄子,以前與原身是臭味相投的竹馬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
戴譽雖然與他交情不深,但是他第一次來蘆家坳打獵的時候,二人合力從狼口下救出了大隊書記家的上門女婿。
所以他覺得這小子雖然有點皮,但是人品還不錯。
蘆奇山看了一眼天色,摟著戴譽的肩膀說:“走,時間不早了,咱們上車說去。”
戴譽答應著趕忙回身叫上秦學藝,給他們彼此做了介紹。
騾車上,戴譽二人與三個知青擠在車廂裡。
駕車的蘆奇山一路上嘴巴就沒停過,一直在與戴譽聊天。全然沒了往常民兵連長成熟嚴肅的樣子,看得三個知青目瞪口呆。
“原本我大伯是想讓他女婿田興旺來當這個民兵連長的,不過有幾個外姓人表示強烈反對,說我大伯任人唯親。”蘆奇山哈哈笑了半晌,才說,“後來我們隊裡進行投票選舉,大家就把我推舉出來當民兵連長了!”
戴譽:“……”
拿下了書記的女婿,推舉出了書記的侄子,這波操作也是夠遛的。
車上還有外人在,戴譽隻挑揀著問了點蘆家坳的近況,便隨口打聽了一下他家裡的情況。
幾人跟著車進山,抵達村口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三個知青在村口下車,與他們打聲招呼,就返回了知青點,蘆奇山則駕著車將他們送去了戴譽小舅蘆根生的家門口。
留下一句“明天來找你玩”,蘆奇山便揮著鞭子去還騾車了。
帶著秦學藝下了車,戴譽離著老遠就衝院子裡喊:“小舅,舅媽,大哥二哥!我來啦!”
院子裡黑乎乎的,但是透過窗戶能看到堂屋裡的燭火。隱約有腳步聲傳來,沒過幾秒院門便被打開了。
戴譽的視線下移,對上一個五六歲大的小豆丁,長得虎頭虎腦的,應該是大表哥家的娃。
“你是誰啊?”小豆丁張開手臂攔在門口,仰頭問話。
“我是你表叔!”戴譽一把將他提溜起來抱坐在懷裡,一邊往院子裡走一邊問,“你怎麼這麼晚還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呢?萬一我倆是壞人,直接把你抱走了咋辦?”
這孩子膽子倒是挺大的,被陌生人抱住以後也不害怕,隻是扭頭就衝屋裡大喊:“爺爺!我表叔來啦!”
大嗓門震得戴譽太陽穴直突突。
餘光看到一個鐵塔似的壯碩身影從屋裡跑了出來,正是剛聽到動靜的小舅蘆根生。
見到戴譽,他便驚喜笑道:“你小子怎麼在這個時間過來了?”
又看看他身後的秦學藝,不滿地說:“怎麼不把你媳婦也帶來,結了婚以後你還沒帶著新媳婦來舅舅家認過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