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卻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半晌。
“原來如此。”羂索仿佛發現了非常有趣的事情,慢條斯理的說道:“你在轉移話題,想保護那個女人啊。”
真人冷冷回望著他,卻也沒有開口反駁這個判斷。
羂索意識到,方才特級咒靈刻意攔在他麵前擋住他的視線,爆發出殺意,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那個收養了夏目櫻子的女人。
這可真有意思。
因為惡意而生的咒靈,居然也會在某天萌生出想要保護人類的意誌?
不過既然如此,他便也決定收手。
在此處和特級咒靈對上實屬不是上策,實在不行的話……不是還有那個叫藤原滋的嗎。
在羂索確實離去之後,真人也並未收斂防備。
他意識到現在的他依舊打不過那個縫線男,倒也沒有不管不顧的出手送命,不因為後者同樣忌憚著他的能力,所以他選擇了離開。
但是現在不是鬆口氣的時候。
剛剛那家夥所斷言的話語,雖然很想否認,卻是事實。
他確實不希望那個女人就這樣葬送在縫線男之手。
如果她被奪舍了身體,那麼就再也不會有一位人類母親會絮絮叨叨的對他說著溫柔的話語,用溫暖的眼神凝望和注視著他。
他在這段時間,在確認夏目櫻子和那隻他忌憚的妖怪離開家之後,會說服自己以監視夏目櫻子的監護人以看出她的破綻為由,一直在藤原家徘徊停留。
他看著藤原塔子在陽光下晾曬著被褥和床單,看著她滿眼幸福的熬煮著一鍋香氣撲鼻的咖喱,看著她端著碗碟用鮮奶和貓糧去喂周圍的流浪貓,那些貓兒圍著她的腿蹭來蹭去。
仗著藤原塔子看不見他,他躺在藤原家的草坪上,雙臂背在後腦勺做枕頭,聽她哼著古老又遙遠的歌謠闔眼小憩。
並不難聽。
絕大多數人類的身上都是狡詐貪婪的惡意,充滿了腐臭和糜爛的氣味。
那個女人身上的氣息像陽光,像咖喱,像牛奶,像無數溫暖的氣息交織混雜在一起。
有一天,藤原塔子聽到落雨的聲音焦急的出門,心想這次又需要重新洗一遍了,卻發現衣服已經被收好放在了洗衣籃裡,還被笨拙的折疊了一番。
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但沒有表現出來,她一言不發的將一個一人食的小瓦罐放在了門口,然後端著衣服進了屋。
真人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他悄悄的取走了瓦罐,揭開蓋子之後,發現裡麵是香氣撲鼻的牛肉咖喱。
牛肉和土豆都被熬煮的很美味,入口即化,人類的食物對咒靈而言也並非無法接受,吞咽的每一口都能溫暖到四肢百骸。
於是藤原塔子在第二天收到了清洗乾淨的瓦罐和謝禮,一支帶著露水的花枝。
後來藤原塔子逐漸習慣了分出一份食物放在門口,有時候是一份鮮美的漢堡肉,有時候是一份分量十足的炸豬排,有時候是香脆脆的可麗餅。
她也隔三差五的會收到新的禮物。
野果,野花,在太陽下會熠熠生輝的漂亮礦石。
洗乾淨的野果切塊上了飯桌,花被養在了花瓶裡,藤原塔子並沒有意識到礦石的珍貴程度,不過依舊把漂亮的它們仔細擺放在玄關的置物架當擺件。
這變成了她與真人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又換言之,藤原塔子心有所覺,卻裝作不解。
就像她對待她的兩個與眾不同的孩子那般。
對待世界尚且懵懂的咒靈,並不明白他對那個人類萌生的情感,用人類的話語應該怎麼形容。
他逐漸改變了初遇時的想法,不再想著去汙染和碾碎她的靈魂,他想繼續看著她對世界萬物展現出的溫暖笑容,他並不討厭陽光,咖喱,牛奶的氣息。
他並不討厭那個人類。
也許,他也逐漸沒有那麼討厭能讓他有機會意識到這一切的夏目櫻子了。
真人確認危險角色確實已經離開之後,便亦步亦趨的跟在那個女人的身後護送她回了家。
思來想去,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等到夏目櫻子和她的哥哥一道回來時,告誡了他們事實。
“藤原塔子的丈夫有危險。”他說。
真人想,用人類的說法,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大概叫“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
藤原滋的公司在下班之前來了一位特殊的客戶。
他的上司們對那位客戶先生畢恭畢敬,通過隻言片語可以得知對方實際上是個大人物,背後至少有個上千萬美元的大項目。
不過客戶先生看起來對所有人都保持著冷漠和不逾越的態度,極度敷衍的應付著上司們的阿諛奉承,唯獨在路過藤原滋的工位時,步伐停頓了一瞬。
“這是你家的孩子?”
藤原滋的電腦桌麵屏保是之前拍的那張全家福,鏡頭裡的倆個孩子都笑的靦腆幸福,眼裡全是對未來憧憬的光彩。
他認出了和夏目玲子的相貌氣質極其相似的少年少女。
畢竟是他多年的優秀員工,印象深刻,並且至今懷念(她的工作水平)。
“嗯。”雖然不明白客戶先生為何突然這樣詢問,藤原滋點了點頭,並沒有將領養的事實說出來:“是我家的孩子,而且是倆個非常聽話懂事的孩子。”
“原來如此。”客戶說道:“那這樣看起來你一定是一位慈祥的父親,和孩子相處很好。”
“我也養了倆個女兒……她們……”客戶停頓了一瞬,自己都不大確定的開口評價道:“比較活潑?”
經常從地板跑到天花板,能把白澤的家和閻王的辦公室都拆到底朝天的兩隻座敷童子,她們確實很活潑。
“藤原先生。”客戶的目光掃過藤原滋的胸牌:“如果不著急回去的話,我想與你商議一番倆個公司合作的事情。”
藤原滋受寵若驚:“當然……不知道先生怎麼稱呼?”
“喊我鬼燈就好。”客戶回答,並沒有言明這到底是姓氏還是姓名。
“好的,鬼燈先生。”藤原滋從善如流。
有關合作一事的商議非常順利,藤原滋都有點難以置信自己當真作為中間人輕鬆拿下了上千萬美元的大項目。
在合同簽完的那一刻,藤原滋的手都有些顫抖。
“您看起來很開心?”鬼燈問他。
“嗯。”後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說來慚愧,我現在就在想獎金下來之後要怎麼給孩子花了。”
鬼燈掃了一眼旁邊那群喜笑顏開的領導上層,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重音強調道:“那確實會是一筆不菲的獎金,可以提高全家的衣食住行水平,需要慎重考慮。”
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大客戶對藤原滋的謎之優待。
所以經理的第一反應就是讓財務趕緊去把藤原滋的那筆獎金批下來,儘快,往多了,不能克扣。
鬼燈先生拒絕了他們提議的去五星級餐廳,而是對藤原滋說道:“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去藤原先生家做客。”
藤原滋更是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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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你的一些建築設計圖。”走在路上的鬼燈評價道:“都很不錯,埋沒在那個公司很屈才。”
而且這麼多年,藤原滋在那所公司的工資待遇隻是比普通職員好一點。
明明擁有實力,職位待遇卻不及那些隻會須溜拍馬的半桶水。
如果是此前還好,現在他領養了夏目玲子的倆個後代,倆個孩子對一個隻有一人工作的家庭而言,負擔確實變大了很多。
鬼燈本著玲子的舊友情誼,對藤原滋伸出橄欖枝:“如果方便的話,藤原先生可以看看我發給你的郵件,是有關我們公司的薪資待遇和職位。”
“最早下周末就可以麵試了,在你結束這個月的掃尾工作交接完畢結算薪資,下個月一早就能來上班。”他麵無表情的挖起牆角:“我們向來優待技術型人才。”
藤原滋有些猶豫:“我這個年紀……”
在職場中都已經是戰戰兢兢害怕被淘汰的年紀了,原本想著安分守己的在原公司度日就好,但是鬼燈先生怎麼會……?
“年齡向來不是問題。”鬼燈如是回答:“哪怕您今年八十歲,是人才,我們都會接納包容。”
畢竟在八十歲下到地獄之後還有的是時間。
當然這一點他並不會說出來就是了。
藤原滋沒急著答應和拒絕,隻是說需要再考慮。
當然,在他晚上打開郵件再三確認了月薪之後有多少個零,查了企業備案和可信度之後,當即把簡曆材料和辭呈都一並準備好了,這是後話。
地獄開在人間的分公司,它不僅廣納賢才,而且……
給的也實在是太多了。
鬼燈原本隻是想和藤原滋一同去見一見夏目玲子在此世的後人成長究竟如何,卻在途中遇到了意外。
遊走在現世的他早已經習慣將自己的鬼神之軀做好偽裝,鬼角和尖耳全部都消失,眼神依舊銳利,但比起在地府時稍顯平和。看起來隻像個因為過度勞累長期加班所以黑眼圈稍微有些重的帥氣社畜。
鬼燈停住了腳步,望向街角那個滿臉寫著不懷好意的額頭縫線男。
他的惡意針對著自己身邊的藤原滋。
這一眼,鬼燈就斷定出了,這家夥是個利用稀奇古怪的咒術一直在苟命續命,並且給地府加大了很多工作量的“反派角色”。
現世的“反派角色”千奇百怪,各有不同,但是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鬼燈都對他們相當討厭。
他討厭一切無理由給地府增加工作量的混賬,並且決定這些帳他會在他們下地獄之後好好清算。
天知道今天會特意送上門。
而且,如果他不在場的話,藤原滋怕是凶多吉少。
鬼神大人的麵龐一瞬間變得相當可怕,黑到嚇人,更可怕的是那邊的“反派角色”並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迫近,因為鬼神大人做的偽裝太好,羂索隻當麵前是個高個子的普通上班族,是藤原滋的某個同事。
鬼燈放緩語氣對藤原滋道:“藤原先生,可以勞煩你去最近的便利店幫我買一些含糖飲料嗎?我有些低血糖,需要原地休息片刻。”
藤原滋聞言應了一聲,趕緊拐彎去附近的便利店。
就在他轉身離開的下一秒。
身為地獄輔佐官的鬼神大人麵向羂索驟然暴起閃現到羂索麵前,從虛空中取出了他半人高的狼牙棒,還沒等“反派角色”有任何反應的機會,便在他驚恐的目光凝視中,毫不克製的用了極大的力氣狠狠一揮。
這種“反派角色”全都是小強,大概率打不死。
鬼燈想。
那就往死裡打好了。
地獄輔佐官的行徑向來簡單粗暴,沒有戰術,全是殺意。
隻聽“邦”的一聲,羂索再度飛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