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啥呢?”在省醫院陪床不瘦反而長胖一圈的石翠菊踮腳張望。
“喲,我看到奮鬥了!”石翠菊滋溜往山下跑。
香茶將從省城買來的汽水裝進竹筒給了站在車站門口扯著嗓子暴跳如雷的周老頭。
“周爺爺,您喝口冰的,嗓子彆喊壞了。”
周老頭熱得嗓子眼冒火,竹筒裡的冰汽水咕嚕咕嚕下肚,整個燥悶的心肺好似被冰塊熨平過似的。
汽水是錢火狗讓香茶給的,他接下來要經常進出這邊,總得拿點東西塞住周老頭的嘴。
周老頭大呼一聲爽,對打算下山的幾人道:“樂意聽我一句勸就彆去下邊湊熱鬨。”
趙葉茂忙收回下山的腳,香茶嘬著麥稈做得吸管,鼓著腮幫子問:“為啥呀?”
人就這樣,越勸就越想去看看。
周老頭:“待會要打起來。”
幾人麵麵相覷,瞧這架勢要打起來應該是打群架,農村打群架可厲害了。
香茶三歲的時候‘有幸’見過一麵,那一年發大水,他們瑤山生產隊和隔壁瞭山生產隊都著急開渠放水,為了爭誰先誰後的問題,兩個大隊的人打了場群架。
差點鬨出了人命,好幾個壯漢眼睛險被一些婦女用手指頭戳瞎。
錢火狗是個喜歡往熱鬨堆裡紮的人,但眼下不行啊,身邊的大外甥脖子上還裹著繃帶呢,這要是誰過來扯一把那還了得。
想了想,幾人決定避開下邊吵至喧囂的地兒,打算先不回趙家,去隔壁大隊錢家歇歇腳再說。
錢姓是隔壁瞭山大隊的大姓,從大隊長到村支書乃至你隨便撈一個人過來問路,一問準是姓錢的,所以錢火狗帶著外甥外甥女才走到村口,就有沒出五服的大爺大娘問候。
“狗子啊,聽你娘說你最近發大財了?”
錢火狗哼笑,扯扯身上破了洞的衣裳:“您彆聽她胡說,我一個混小子到底去掙錢?”
大娘:“我就知道你娘在說大話。”
看到香茶,大娘渾濁的老眼迸出光:“哎呦,這是誰家閨女啊,真俊!”
香茶吞下汽水,乖巧地喊婆婆好。
一群大爺大娘們樂開了花,輪流問候香茶,香茶一疊疊地喊人。
枝繁葉茂兩個孩子他們都熟,畢竟在這邊小學讀了四年的書。
看到趙枝繁大熱天脖子上還裹著繃帶,大娘心疼的唏噓:“這布摘了是不是就能說話了?”
趙枝繁其實現在能發出字音,但醫生不介意他立馬說話。
他點了點,旁邊的趙葉茂笑著說:“對,我哥做了手術,過段時間就能說話了!”
大娘皺眉,望著趙枝繁的脖子歎氣:“前些年你這孩子還好好的,咋突然嗓子就壞了呢,哎,還好治好了,不然一個啞巴以後難討婆娘哦。”
又一大娘拉著趙枝繁:“花了不少錢吧?一百還是幾百?”
一眾人嘰嘰喳喳地問,車軲轆的話問來問去就得了一個大問題:
“狗子,你姐夫上半年才分家,哪來的錢給枝繁做開嗓子手術?”
“發大財了吧?嗐,還藏著掖著,和我們說說唄,都是一家人…”
香茶抱緊懷裡的竹筒,一個勁的往外擠,擠出村口人堆後,她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狗舅舅真明智,臨下車的時候讓她把汽水玻璃瓶換成了竹筒瓶,這要是讓他們知道綠色竹筒裡裝得是五分錢一瓶的橙色汽水,那肯定要搶瘋。
趙葉茂衣扣都被扯掉了,跑出大老遠他才停下來喘氣:“到底是誰在外頭傳咱家發財了?被我逮到我剝了她的皮!”
錢火狗一巴掌拍到趙葉茂頭上:“你剝誰的皮?好的不學,竟學家裡那個老不死的!”
趙葉茂吐舌:“我就話趕話說一說,我可沒那麼混蛋砍貓的頭還剝皮…”
真是說誰誰就來了,四人剛跑出村口八卦圈沒幾步路,就看到前邊站著一個婦女。
女人正是錢桃花的老子娘,此刻一雙綠豆眼眨都不帶眨,直勾勾地盯著四人看,看到香茶腳上那雙淺綠色涼鞋,女人瞳孔蹭得變大,跑過來蹲在那就像沒見過人走路一樣使勁看。
“哎呦哎喲,果真發了家啊,連洋鞋都穿上了。”
這話酸得人牙後跟都喊疼。
香茶下意識的並齊腳,拉緊錢火狗的手:“舅舅…”
錢火狗腳用力一蹬,地上的土灰飛的到處都是,趴在地上的女人啊的一聲尖叫,捂住眼睛:“錢火狗,你找死啊!”
錢火狗冷著臉:“好狗不擋道!”
女人一噎,爬起來去扯香茶的手,香茶麻溜地躲到錢火狗身後。
眼神裡充斥著反感:“我不要你牽我,你偷我家的兔子,你是壞人。”
錢桃花老子娘本打算笑哄下香茶,兩個男孩大了不好套話,小的肯定行,沒想到小的更不好忽悠,連碰都不讓她碰。
趙葉茂對這個繼外婆可沒好臉色,正好看到大隊長錢餘的身影,當即喊道:“錢餘叔——”
錢餘朝這邊看過來:“這不是枝繁葉茂嗎?咋了,從城裡回來拉?”
趙葉茂點頭,和錢餘拉家常:“叔,最近我家裡忙,不知道我家自留地裡的紅薯種好沒?”
一說這個,女人一下癟了氣。
錢餘瞪了眼女人,嗬斥道:“還不快去種,趙家今年秋天沒收到兩籮筐紅薯,我就直接把你還有桃花的工分折給趙家。”
女人臉霎時變了色:“兩籮筐?趙女婿那地乾的很,收一籮筐都難…”
錢餘:“誰叫你剝貓皮偷自個女婿家的兔子?你有臉做這種不要臉的蠢事,我就敢把你家的工分折給趙老三!”
見錢餘板著臉說第二遍,女人哆嗦了下嘴唇,暗咬牙齦往瑤山生產隊的方向走。
錢餘問了幾句有關趙枝繁治療的事就走了,臨走前也像前頭大娘一樣,衝趙枝繁歎氣。
“你小子小時候說話沒問題啊,咋後來突然嗓子壞了?”
趙枝繁垂下腦袋,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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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錢家院子的門,錢桃花正坐在院子大樹下家納鞋麵,紅豔豔的鞋麵勾得趙葉茂不屑地呸了聲。
自從錢杏花病逝後,錢桃花每年都會給自己做雙新嫁娘鞋子。
以前趙葉茂沒覺得什麼,可自從知道錢桃花想要做他後娘,趙葉茂就覺得惡心至極。
五年前就開始做新嫁娘鞋,這壓根就沒想過他娘病會好,甚至覺得他娘一死這女人就能嫁進趙家。
看到進院的幾人,錢桃花忙將鞋放下,笑容滿麵走過來。
“咋來不說一聲?”
又看向趙枝繁,一臉憐愛的關心:“病好了沒?可以說話啦?”
趙枝繁直接無視,抬腿進到錢火狗的屋,錢桃花的笑容頓時僵住。
趙葉茂哼了聲,跟著進屋,順便還牽走了瞪著錢桃花不放的香茶。
要問香茶最討厭的人是誰?
江綾雅,宋秦,美玉這些人都要靠邊站,一看到錢桃花,香茶就跟炸了毛的雞一樣,如果可以,她想長出雞嘴用力啄錢桃花的腦門。
香茶這人記仇著呢,當年錢桃花誣陷她往兩個哥哥的粥裡撒石子的事她到現在還曆曆在目。
說起來,兩個哥哥之前對她冷漠極大原因是因為錢桃花在趙家胡咧咧,造謠她是氣死桃花娘的野種……
進了屋,香茶用力合上門,追過來的錢桃花鼻子撞得發酸,一時間痛得在原地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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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後,得了信的趙老三來錢家接兒女,一進院子錢桃花就堵了上來。
姐夫長,姐夫短,熱情的就跟見了書記領導一樣。
趙老三悶著頭抱起睡眼朦朧的香茶,錢桃花怎麼肯輕易放過趙老三,一把挽住趙老三的胳膊,嚇得趙老三險些摔了懷裡的香茶。
香茶就這樣被鬨醒了,錢桃花不以為然,還在那膩歪趙老三。
“姐夫,你今晚就在這睡唄,天黑不好趕路。”
邊說邊趁著夜色對趙老三上下其手。
好巧不巧摸到了香茶的肚子,瘙癢惹得香茶渾身不適,抓緊趙老三的脖子控訴:“桃花姨亂摸我,她亂摸我,摸我肚子!”
香茶在趙老三懷裡,錢桃花一個黃花大閨女借著夜色的掩護哪裡是摸香茶的肚子,要摸的是…
趙老三臉一黑,趕忙後退幾步,氣不過扭頭罵出聲:“你還要臉不要臉?桃花,你姐在的時候你不這樣啊,咋現在變得這麼厚臉皮?”
錢桃花呼吸一滯:“姐夫,我——”
“枝繁葉茂!”趙老三是真的受不了錢桃花看他的那種膩歪眼神,大聲道:“走走走,回家。”
趙家四口人氣呼呼地走了,動靜引來隔壁左右的人探頭張望,錢桃花咬著唇站在那不知所措,她想追過去,被錢火狗痞笑地攔住。
錢火狗的笑意不達眼底,隻聽他清清嗓子,大聲道:“我姐夫在罵誰呢,誰在烏漆嘛黑的地兒摸男人啊,讓我來看看——”
說著用力將錢桃花拽到亮光下,大夥其實知道是錢桃花,但這麼紅果果的被錢火狗挑明,這事擱誰身上都難堪。
錢桃花臉一刹那紅成了醬肘子,可不就是醬肘子嘛,這些天被錢餘罰著去趙家自留地種紅薯,這一個月來熱的很,冬天唔的白皮沒兩天就曬成了古銅色。
這邊譏笑聲連連,大夥捧著碗嘲諷錢桃花想男人想瘋了,竟然當著一個六歲娃的麵摸人家的爹…
瑤山這邊也熱鬨,但不是笑,而是哭。
香茶趴在她爹的背上睡了一路,她爹的背真寬,熱乎乎的,趴在那感覺不到絲毫的顛簸。
香香地睡了一覺,突然耳邊傳開號喪聲。
“誰家死人了?”趙葉茂皺眉。
香茶循聲看向對麵山坡,那裡是通往大茶山火車站的方向。
趙老三:“你黃大爺家。”
香茶一驚:“黃大爺沒了?”
聽這熟悉的哭喪聲,莫非黃大爺和娟兒嬸她老子娘一樣去升仙了?
趙老三:“沒了,下午沒的。”
香茶心裡陡然間低落:“咋就沒了?我上個月還跟他家的小栓子玩呢。”
黃大爺早年喪妻,就一個兒子,兒子兒媳年輕修水庫不幸卷進了溝裡雙雙去世,如今膝下就一個孫子小栓子。
公社體恤黃家不容易,湊錢讓八歲的小栓子在李靜婉辦的學校讀書,和香茶一個班,讀一年級。
小栓子讀書很爭氣,不懂的就問香茶,是香茶為數不多的男性玩伴。
香茶吸了鼻子,黃大爺沒了,那小栓子怎麼辦?沒人疼小栓子了。
“爹,黃爺爺咋沒的啊?”
好好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
趙老三顛了顛背上的女兒,憤慨道:“昨兒好在你們沒回來,要是在學堂,指不定也會挨一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