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年進去交接工作,留香茶一個人坐在外邊的等候室。
“小妹妹~”
這時一個梳著兩鼓黑油油麻花辮,穿著軍裝的少女端著一個托板過來,上麵有熱氣騰騰的茶,還有幾顆水果糖。
香茶謹記枝繁哥哥的囑咐,搖頭說:“謝謝大姐姐,但我不能吃水果糖,我要換牙了。”
說著張開嘴讓少女看她嘴裡一顆有些鬆動的牙齒。
少女撲哧一笑,頓時覺得眼前的小姑娘可愛的緊。
“不吃就喝茶吧。”
香茶雙手捧著瓷缸子,少女沒著急走,而是半蹲到香茶跟前,柔聲問:“小妹妹,姐姐問你個事行嗎?”
香茶:“什麼事?”
少女眉眼彎彎,指著敞開著大門的辦公室,道:“就裡邊那個高高瘦瘦不愛說話的,是不是你哥?”
問這個是因為少女覺得小姑娘和趙枝繁壓根就不像兄妹,兩人從長相就能看出來。
香茶點頭:“是呀。”
少女又問趙枝繁叫啥,家住哪裡,問得很仔細,連家裡有幾口人都問。
香茶起初還隨口說說,可越往下越覺得少女和街道辦查戶口的人一樣,問個沒完沒了,好煩。
當即閉著嘴不說話了。
少女隻好不問了,就坐在那盯著辦公室內的門看,似是要把那間辦公室看出朵花來。
這時許久年和趙枝繁辦好了事,兩人一出來,香茶立馬撇開少女飛奔過去。
等三人走後,少女才起身進到辦公室。
辦公司裡的男人隻顧看報,聽到腳步聲,頭抬都沒抬。
“爸,是我。”
顧永威猛然抬頭,驚喜的哆嗦起嘴巴:“哎喲,你咋回來了?”
顧安歲粉嫩的臉頰上泛起笑,淚水卻在眼眶中打轉:“我想您了唄,就請了假回來看看。”
顧安歲很小的時候就去部隊文工團跳舞去了,回家探親的時間極為的少。
顧永威摘下眼鏡,抹掉眼底的淚花。
女兒今年十五了吧,長得真好看。
身段苗條修長,皮膚白皙健康,大眼睛隨他亡妻,黑亮如清水河裡的鵝卵石。
可在他的記憶中,女兒和剛才來的那個小姑娘差不多大,軟軟的,抱在懷裡生怕壞了。
顧安歲貿然請假回來是有原因的。
她要阻止她爸犯上輩子的錯,她還要抓緊時間去救上輩子斷腿抑鬱的那個少年。
顧安歲在回家的火車上就已經想好了措辭。一番話說完,顧永威陷入了沉思。
“爸,你彆告訴我人家已經過來找你了!”顧安歲噘嘴。
顧永威望著女兒那張酷似亡妻的臉,點點頭:“下午的時候找上我的,不過拎來的東西我沒要。”
顧安歲拍起桌子:“對,不能要!爸,你一定要堅定你的想法,就算那人再來,你也不許收,您當過兵,該知道受賄是犯罪行為,要不得!”
顧永威笑得眼紋都出來了:“我瞅著你像是長大了,大道理一堆一堆的。”
顧安歲:“爸,我沒跟你開玩笑,受賄是要坐牢的,金額大,事態嚴重,木倉斃都有可能!”
顧永威板起臉,粗著嗓子道:“你一回來就說這些,難不成信不過你爸?認定你爸會貪?”
顧安歲哼了聲:“我不管,你要是敢收,我立馬就回部隊打退伍報告,我舞不跳了,我來你報社打雜,我做端茶倒水的小妹…”
“停停停——”
顧永威被女兒吵得頭疼,虎著臉道:“爸答應你成不?絕對不收外頭送來的任何東西。”
顧安歲這才笑開,甜膩膩地喊爸真好。
顧永威推開女兒送上來的抱抱,教訓道:“爸就一個要求,你不許退伍,進文工團當文藝兵是你媽的夢想,她當年摔了腿沒做成領舞,那是她的心病,你得替你媽完成,聽到沒?”
顧安歲連連點頭,彎腰去拿杯子倒茶,低頭的瞬間,一滴淚砸到桌上。
上輩子她回來的太遲,她爸被多年好友的兒子威逼利誘,不得已收錢辦了件蠢事,以至於被拉出去木倉斃了。
她恨意上頭,孤身跑到大茶山火車站找趙大虎報仇,不成想色迷心竅的趙大虎竟想玷汙她。
萬幸的是,有人救了她,是個拄著拐杖,眼神陰冷的少年。
少年的左褲腿空蕩蕩,他手中的那根刺槐拐杖宛若神明手中的箭,打得趙大虎滿地找牙。
“對了,爸,剛才進來的——”顧安歲欲言又止。
顧永威呷了口茶:“你說許記者和趙編輯啊,他倆一個是四九城報社派來采案子的,一個暫時在我這上班。”
顧安歲微驚,趙枝繁要來她爸手底下的報社上班?這、這上輩子沒這事啊。
顧永威:“許記者年少有為,早早就拜了四九城最會來事的主編阮嫣蘭做師父,瞧著再過兩年定是個人物。”
顧安歲抿唇:“趙枝繁呢?”
她上輩子可聽說了,他腿沒斷前是公社數一數二的天才,差點就拿到了工農兵學員的名額,可惜斷腿後性子就變得陰森詭異,名額也沒了。
顧永威:“也是個好後生,就是太冷了。”
顧安歲正要替趙枝繁說幾句,就聽她爸話茬一轉:“稀奇,太稀奇。”
顧安歲:“爸,什麼稀奇?”
顧永威:“許記者是四九城的人,竟然和趙編輯這樣的農村小子處得相當好,剛才兩人還跟我說呢,讓我明兒去趟趙編輯所在的公社找王書記。”
顧安歲立馬問:“讓您去公社乾嗎?你一個開報社的認識公社的人?”
顧永威挑眉:“公社的王書記沒結婚前惦記著你大姨,這會子和我一樣喪妻多年,你猜王書記會咋想?”
顧安歲:“……”
在顧安歲的一番追問下,顧永威終於將趙枝繁交代的事說了出來。
顧安歲握拳,眼神堅定:“爸,你就聽他們的,去找王書記,一定要讓底下的生產隊做好防洪,糧食也要儲備。”
顧永威瞅了眼外頭的豔陽天,嘖了聲。
“爸!”顧安歲跺腳,“真的會下大暴雨,你上點心成嗎?”
顧永威不信:“這幾天乾的厲害,你說旱了我信,洪澇?開玩笑的吧?”
顧安歲沉吟了下,一臉神秘地道:“爸,你可彆不信,我們部隊有軍隊專門勘測天氣,我偷學了幾招,不然你以為我這次回來乾嘛?”
顧永威瞬間坐直了身子:“真的要澇?”
顧安歲正色點頭:“嗯。”
這個嗯就跟一個大鐵錘一樣敲在顧永威心中,放下報紙,顧永威忙不迭去找王書記。
王書記防範於未然,趕緊給底下的幾個公社下達通知,不管怎樣,做好提前防洪有必要。
-
從報社出來後,錢火狗推著一輛自行車恰好過來了。
“枝繁,這是你爹要我買給你的,以後你上班用。”
趙枝繁握著自行車黑皮車把,心裡微歎,道:“謝謝舅舅。”
這年頭想要立馬買自行車可不行,畢竟是四大件之一,供銷社倒是有,但得排隊,還得有票。
錢火狗嬉皮笑臉:“想謝我就來實際點,你舅舅就是個混混,沒女娃子喜歡,等你混出名堂了,你記得給你舅舅我養老送終。”
趙枝繁用力點頭:“好!”
錢火狗覺得逗這個書呆子外甥賊有趣,還想說呢,一旁香茶咦了聲。
“狗舅舅,這是啥?”
自行車前前後後綁了不少東西,全是錢火狗在黑市買的糧食,龍頭上還掛著一個鼓囊囊的黑布袋子。
香茶認得黑袋子,這是舅舅的百寶箱,她的零嘴就是出自這個百寶箱。
她捏了捏,軟噠噠的,以為是棉花糖,可打開一看——
錢火狗臉唰得一下變紅,將袋口紮緊:“香茶,你的零嘴我待會買,這東西你彆碰。”
香茶乖巧哦了聲,沒多想。
幾人又去另外一條巷子溜達了圈,除了買糧油,許久年還提議買布和中藥。
藥能治病,洪澇泛濫後容易得病,這個幾人都明白,至於這布……
秋老虎還沒來呢,來了還要熱一遭,這會子買布有毛病吧?
錢火狗心裡是這樣想的,但沒說出來。
許久年似是能看穿錢火狗的心思,白了男人一眼:“災情過後,再過一個月就要入秋,到時候不僅僅糧食短缺,禦寒的布料和糧食無二…”
在他的夢中,有餓死的,有病死的,還有凍死的。
錢火狗:“買布去!”
幾人不僅去黑市,還去百貨大樓,買了兩個小時後,就連香茶懷中都抱著東西。
“小屁孩,東西給我。”
香茶回頭看,許久年肩上扛著一個大麻袋,另外一隻手上還拎著東西。
她頓時搖頭:“我自己能拿。”
許久年個頭高,伸手一撈就將香茶懷裡的東西拿走了。
回去時,大家沒有選擇坐火車,而是趁天黑推著自行車悄悄回家。
接下裡的幾天裡,就連趙老三都請假去了縣城,沒票的就去黑市,有票就去供銷社轉一圈。
買來的米麵糧油等等東西全堆放在三樓,香茶住的屋子隔壁有個空房,是打算以後給香茶做書房用的,現在裡頭全是吃穿用的東西,多的連腳都放不下去。
花掉一手帕的錢和票後,趙家決定不再出去買了,不過許久年每天還有往縣裡跑,傍晚回來的時候會去小巷子碰碰運氣。
中草藥不是常有物,許久年要的量大,得一點一點的攢著買。
這天傍晚,許久年和趙枝繁推著自行車行走在山裡上,快要到達瑤山生產隊時,從天而降一滴水砸到許久年的額頭上。
冰冰涼涼。
許久年楞了下,仰頭望天,又是一滴水墜落。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