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2)

“尤許, 醒醒, 誒?為何還不醒。”

尤許的意識逐漸回籠, 感覺到自己的臉被人揉搓, 她動了動僵硬酸軟的身子, 好半晌才撐開眼皮。

“終於醒了。”

尤許微眯著眼,視線慢慢聚焦,看清了蹲在自己旁邊的人,此人身著黑金官服,頭戴纓帽,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尤許頭痛欲裂,揉了揉太陽穴坐起來:“司命?”

“能喚出我的名字,看來是酒醒了。”司命慢悠悠地轉回幾案後麵, 懶散地靠著椅背。

“我醉酒了?”尤許看著司命的仙閣,覺得陌生又熟悉,恍如隔世一般。

司命的仙閣亂成一團,到處是文卷書籍,落成數個小山堆,除了她自己,沒人能找到亂放的東西。

司命抬眼看她:“哎呀呀,是誰喝了我的三生九夢回, 醉倒在我的案頭,叨叨著日子過得平淡無趣,想要一場絕世轟烈的愛情?”

“......”

“不記得了?”

尤許陷入沉默。

“行吧,我也要忙公務, 還有好多事沒編排呢,”司命揮揮手,“見你身子還稍有不適,不如先回幽煦雲崖養神一番?”

尤許還有點恍神,過了會兒,站起身來便要往外走。

司命暗自鬆了口氣,剛翻開書卷,提起筆,尤許忽然轉身一掌拍在案頭上,堆滿案邊的卷軸震顫地往下掉。

“還不老實交代,”尤許一字一頓地說,“真當我失憶了?”

尤許回到這個世界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幽煦雲崖的神君,自洪荒之後,天地分割成型,那時雲海之上出現了雲崖。

她是雲崖上長出的第一朵白花,而雲崖近日月精華,集天地靈氣,久而久之她便有了意識。

在天界,有很多像她這般受到福澤,孕育出靈識的東西,花草樹木器物坐騎等等,唯獨隻有她出現了神格,她也不知為何,明明她不是神族血脈。

她幻化成形後,雲崖上長滿了幽煦白花,天帝依神格要給她封神君,不能沒有名,她便以幽煦為音,取名尤許。

仙人的日子總是漫長乏味,王母常在天宮辦歌舞酒宴,召各位聚飲。尤許也很無聊,去看歌舞更覺無聊,便四處瞎逛,偶然來到司命星君的仙閣。

起初她們二人都客套有禮,熟了之後嘛,便各自顯形,往人設崩塌的方向一路狂奔。

尤許時常懷疑司命人格分裂,司命拿起筆書寫人間之事時,整個人都極為暴躁,像一大桶乾辣椒,倒上一點熱油便能呲啦炸開,隻要她放下筆,就好似放下了屠刀,麵容溫和歲月靜好。

尤許很喜歡司命的仙閣,在這裡,她可以看儘人間千萬事,觀各種生活百態,各事各物豐富精彩到她難以想象。

每一份文卷便是一個人的人生,那人出生時,上麵便開始有字,那人死後,文卷會自動消失,出現在冥界判官的手上,判官會看此人是進入往生輪回,還是下到極惡地獄。

大部分人的人生是平淡的,自成因果,無須過多著墨,需要司命動筆寫的都是一生波折的人。

尤許和司命是天上地下最鐵的金蘭之友,司命的仙閣簡直就是尤許的第二個窩,尤許每日在這裡看文卷不夠,還要坐在司命旁邊看她寫。

尤許:“哇,這個人太壞了,逼人墜下城樓,害人家破人亡,又奸又淫,把他寫死!”

司命豪氣揮筆:“好,這個渣滓,把他毒死割肉分屍鞭屍.......”

尤許:“這個就不必了吧......還有這個女子,無依無靠的,嫁個好人家怎麼樣?”

司命:“......這是月老的事。”

到後來,頂著神格無所事事的尤許看儘人世,深感空虛,已有三萬歲的她日子日複一日,平淡如水,從未有過一點波折。

尤許覺得關於她的文卷上肯定隻有寥寥數筆,都無甚可觀。

司命一眼看出她的想法,搓手興奮道:“怎麼?可否想經曆些什麼?”

“呃......”尤許本來是想的,但看她眼冒精光的樣子,再想起她寫事兒的重口味,尤許覺得自己有點承受不住,“算了吧,一把年紀,彆瞎折騰了。”

當然,不是她說算就算的,冥冥注定因果輪回,哪怕是神也會有所曆經。

司命掐指一算,笑眯眯地對她說:“彆急,很快便來了。”

......

如今的尤許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來具體的龍去脈還不太清楚,便瞪著司命,無聲催促。

司命隻得撂下筆,溫笑道:“好嘛,好友莫惱,聽我細說一番。”

“你可知符洵神君?”

“當然知曉。”尤許席地而坐,點了點頭。

如今天界被稱為神君的隻有兩人,一個是尤許,另一個便是符洵,不過和憑空冒出神格的尤許不同,符洵是神族血脈,真正的天神。

自洪荒時代,天地混沌,神魔大戰,那時眾神隕落,隻剩下青凰一族最後的神族血脈,便是符洵。

洪荒結束後,小輩們逐漸修煉成為仙子星君,組成了如今的天界。

最初天地劃分開時,隻有天界和人界,於是眾多魍魎鬼魂滯留人間,造成人間大禍,天帝與符洵神君聯手開辟了冥界。

但彼時有條橫空出世的魔龍,專門吸食冤魂鬼魅,至陰至邪,危害極大,不隻是人間,連天界都受到了威脅,符洵神君持劍力護蒼生,斬殺了魔龍,也被魔龍重創。

然而魔龍身死,邪氣四溢,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瘟疫病害,符洵隻得以身作容器,吸收邪氣,最後沉入封魔潭中。

司命說道:“那些邪氣日複一日地侵蝕符洵神君的神識,企圖控製他的身體,衝出封印,再度降臨人世危害蒼生,原本神君尚能對抗得住,隻是他的大劫到了,以至於神力削弱,神識被邪氣進一步侵蝕。”

“以符洵神君那時的狀態,難以渡劫,若是失敗,不但會隕落,還會被邪氣占據身軀,禍亂人世,且無人能與之對抗,若能渡劫成功,則其神力更上一層,也許能淨化邪氣。”

“所以此劫關乎之重要,隻能成功,須得讓人輔助符洵神君渡劫。”

尤許挑眉:“所以為何是我?”

“嘛,”司命笑了,“月老說的,此劫是符洵神君的情劫,也是你的。”

仙神曆劫,說到底是要磨煉心境。天界的仙神們幾乎都經曆過情劫,從而看破七情六欲,擺脫凡事俗擾。

而曆經情劫最多的是司命,因為她書寫萬事,更要看破情.欲。後來司命心如止水到逐漸變態,專門喜歡寫些死去活來的悲情虐戀。

情劫的大小是看曆劫之人的心性,若是薄情的人,情劫小;若是偏執重情的人,情劫大。

這次他們經曆五世才渡完情劫,可見符洵神君情感之執念深重。

其實那時尤許也算到自己有劫要來,但她以為是天劫,“可我連符洵神君麵都沒見過,哪來的和他共曆情劫?”

司命:“天意如此。”

尤許:“那係統是怎麼回事。”

司命說得有些複雜,簡單概括便是每個世界其實都有隱藏係統,係統需要各個世界的氣運作為能量,各世界的氣運又有所不同,神仙世界則是功德,天帝用一大筆功德與它們交易。

係統便開始尋找符合的世界設定以及匹配人物。

尤許明白了,也難怪她要罷工不做任務,說出的要求基本都能被滿足,因為天帝這後台硬,且功德多。

司命歎了口氣,哀怨道:“還不是怕你不配合,又是改設定,又是要拉時間線,還要做鏡像。”

她的語氣就是在說——我們後台工作人員超累。

尤許看她:“鏡像這事呢?”

“把你們兩個都鏡像了唄,”司命說,“事實上你脫離世界,符洵神君也差不多了,除了你們一塊身死脫離的世界,像段瑉、申玦和聞術都做了鏡像後,符洵神君才離開的。”

相當於在平行的世界,鏡像的他們仍舊延續著那一段故事。

尤許掃了眼司命手邊的筆,拿起來,抖了下:“書萬事,你難得這麼安靜,是不是在裝死啊,七八?”

書萬事是司命手中的神筆,司命為了偷懶,便點化了這支毛筆,讓它自己寫。

司命一下笑出了聲:“這麼快看出來了啊,那時我派它去看看你的情況,結果它一看見那裡的係統都有編號,就給自己配了個七八的名頭,之後你又不要那邊的係統,我便讓它繼續陪你了。”

尤許當即了然,也難怪七八業務不熟練,毫無上進心,還吊車尾,根本就是去打打醬油的。

這筆木身黑色毛頭,和它化身成的木身黑帽的火柴人有六七分相似。

“神君,”書萬事笑得殷切,“後麵我可不是故意拋下你的,是我見你們穩能渡過此劫,而我主子這堆積太多公務,我便回來幫忙了。”

難怪尤許說第五個世界後麵,她成了殘魂怎麼沒了係統。

書萬事知道她還要問什麼,便繼續說:“把你放在二十一世紀是為了讓你熟悉人間生活,思想觀念更開放地接受係統設定。”

尤許鬆開它,麵無表情地看向司命。

“我當時是想去雲崖找你商量這事的,”司命忙道,“誰知你喝醉酒送上門來,那就......”

趁醉打包,直接送走。

見尤許半晌沒回話,司命撐著下巴問:“還有何要問的?”

尤許恍著神,好似沒聽清。

司命便埋頭繼續寫卷文,又過去許久,抽空抬頭瞄去一眼,見尤許垂著眼瞼,神情寂落。

當了四千多年的好友,司命未曾見過她這般猶豫難過的模樣,忍不住嘖了聲:“想去見他便去,他如今還在封魔潭之下,以他渡劫過後精進的神力,如今的邪氣不足為懼。”

“經曆五世,他應當也熟悉了你,也許你能進入封魔潭的禁製。”

符洵在整個封魔潭都下了禁製,不讓任何人入內,也不讓邪氣溢出。

“我不是怕邪氣,”尤許抱著膝蓋,倏然低聲說,“我是怕......”

這沒說完的話,司命明白,曆劫隻是上蒼給的機遇和挑戰,成則精進修為磨煉心神,敗則損失道行心神受損,沒人會把曆劫裡麵的事當真,渡劫成功之後更不會上心。

基本上都當做夢了一場,而後繼續過著為仙為神的日子。

她是怕他忘了她。

其實尤許一醒來就想去見他的,但又怕見到他漠然的表情,到頭來一切隻是她醉酒餘生的一場夢。

司命輕歎一聲:“看你吧,晚點我得去向天帝回稟了。”

“那我先回雲崖罷。”尤許訥訥地說完,離開了仙閣。

“哎?尤許神君回來了。”

“許久未見,不如去我那喝一杯?”

尤許在天界的人緣不錯,仙君們看到她便來打招呼,尤許婉拒之後,飛回了雲崖。

無邊的雲海白茫茫的,裡麵翻湧的雲裹著仙氣,雲崖也是白的,上麵還長滿了白花,不過看久了也不顯單調,因為日光和霞光總會把這裡染得五彩瑰麗。

尤許躺在柔軟的幽煦花上,直直看天。

空落落的感覺時刻擾著心神,腦子裡浮現著一個個畫麵。

那個忍受病發也要出門適應外界,隻為了不被她拋下的段瑉。

那個承受極痛也要割出心臟,隻為換取她生機的申玦。

那個刺得自己滿身是血,血染長階,隻為求得佛祖饒恕,讓她平安的聞術。

那個剖開魚尾化出人腿,在漫天白雪中化成浮沫的於祀,最後與她一同深埋入土,成為蒲公英花下的兩具白骨。

那個入魔墜道,去冥界渡冥河,抱著她執著前行,被抹殺掉的殷洵。

尤許猛地坐起來,她要去找他,若是他忘了,亦或是隻當曆劫,割舍放下了,她便將念想放於心間,不會過多叨擾他。

下定決意,尤許起身飛往封魔潭。

封魔潭所在之所是極寒之地,四周是連綿的雪山,寒雪冰封千裡,而封魔潭卻像是一潭春水,清澈淺綠。

尤許邁入極寒之地時,地上亮起符文銀光,銀光觸及她時,便消失了。

果真像司命說的,這裡的禁製沒有攔她,讓她通行入內,而符洵設下的這個禁製,連天帝都無法進入。

尤許來到潭邊,心緒複雜又雀躍,克製不住地期許著。

她想,五輩子了,我又來找你,你可彆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