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看著安謹搖搖欲墜的模樣,陸餘終於接上了他的腦回路,為了安慰安大少爺,更為了避免他記恨上灼寶,陸餘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遍,甚至把自己也試穿了裙子、並遭到了嘲笑的事和盤托出。
但安謹仍覺得自己錯過了一個億。
剩下的半天,他都在恍惚中度過,仿佛祥林嫂附體一般,隔一會兒就要重複一遍:“我就應該賭一賭,跟你們去。”
“我寫了整整五天寒假作業,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出去玩必須要穿裙子,但我沒想到,我們根本就不適合穿裙子,我們跟灼寶不一樣。”
灼寶:“…………”你夠了啊。
要不是他親哥遭受打擊太劇烈,精神狀態看起來不太穩定,灼寶一定要還擊的。
沒想到安謹最後是自己把自己給勸通了:
他從前總是嫉妒便宜弟弟,覺得他有媽媽管,而自己沒有。但現在,他也叫郭琳媽媽,也感覺到郭琳對他和灼寶逐漸一視同仁。
他也體會了把母愛的味道。
然後發現……有點消受不起。
安謹很難想象,以前灼寶在郭琳這種“望子成龍型母親”的高壓教育下,是怎麼活過來的,才四歲半的小朋友,已經報了三個興趣班,並且郭琳好像已經在谘詢鋼琴考級的事情。
總的來說,享受母愛也沒那麼輕鬆,給郭琳當兒子,不是那麼容易的。
於是,灼寶眼睜睜看著他便宜大哥崩潰了大半天,然後又突然活過來,一臉憐憫地拽過他,又是rua他臉蛋,又是摸他小腦袋,最後很滿足似的、發出類似“這個世界上其實有人比我慘”的幽幽歎息:“你也怪不容易的。”
灼寶:“????”
目送著便宜大哥離開,灼寶揉揉自己剛剛被rua得發疼的臉,問陸餘:“我哥是不是瘋了?”
陸餘也望著安謹的背影,有點篤定:“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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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重要的生意又已經告一段落,安致遠乾脆給自己多放半天假,也短暫地體驗一下如何做全職爸爸。
安·全職爸爸·致遠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拿快遞。
但總裁自然有總裁的工作方式,他吩咐桂阿姨:“去物業把快遞拿回來,帶著小推車,東西可能有點多。”
郭琳是個走在時尚前沿的女人,從網購剛開始流行,他家就快遞不斷。
這兩年還沒有後來的快遞驛站,如果快遞員按門鈴時,家裡沒人,或是桂阿姨做飯沒聽見,快遞就都會被送往物業暫時保管。
不過,每年過年時,郭琳都會網購大量年貨,包括但不限於進口零食、冰鮮水果、**海鮮,以及新衣服。
這是每年少有能拋棄“健康餐”吃零食的機會。
灼寶雙眼發亮,小奶音都振奮起來:“爸爸!是媽媽買的好吃噠嗎?”
安致遠:“有零食嗎?不知道。聽你媽說,是給你們仨買的、過年穿的新衣服。”
“哦——”
灼寶喪失興趣,回頭繼續拚樂高。
這是去穗城前拚的那一艘戰艦,其實已經拚得差不多,結果完工時多了一堆零件,陸餘正幫灼寶拆船。
安謹則抱著今日份寒假作業在一旁,既想加入,又怕寫不完作業,眼神幽怨。
安致遠:“對了,還有《寶貝來啦》節目組寄給你們的虎頭帽。”
安謹抗議:“虎頭帽?那不是小嬰兒才戴的嗎?我可不戴!”
灼寶心中一動,差點把陸餘剛拆好的積木又給懟回去:“爸爸!節目組為什麼給我們寄服裝?是因為要采訪了嗎?”
安致遠奇道:“你怎麼知道要采訪?是這樣的,你媽媽說,有個采訪提前了。”
據說這段親子采訪是安排在大年初一或者初二,為此,郭琳還專門給桂阿姨準備出三倍工資,打算留她在彆墅裡過年。
不過,灼寶在穗城遊樂園的那張遊客圖突然爆火,引發了一係列連鎖反應:穗城遊樂園想蹭他的熱度,連續發布宣傳花絮;《寶貝來啦》節目組也要蹭他的熱度,提前發布第二期預告片,官網發灼寶九宮格粉絲福利女裝圖,現在還準備趁著熱度仍在,把幼崽們的新春祝福,從初五提前到大年初一。
所以采訪也就從年後,提前到了現在。
安致遠說:“要做個什麼親子采訪,等你們媽媽晚上回來一起。”
親子采訪?!
灼寶:“桂阿姨也要接受采訪嗎?”
陸餘從積木堆裡抬起頭。
安致遠被倆幼崽的目光盯得都有些不自信:“是吧……”
安予灼飛速思索了下,算著物業到家的距離。彆墅區比較大,物業在東門,平時開車都需要繞十分鐘,桂阿姨走個來回,還需要拿快遞,怎麼著都得小四十分鐘。
時間夠用的。
灼寶斬釘截鐵地說:“爸爸,哥哥,你們不要告訴桂阿姨采訪的事,不然她會緊張。”
安致遠才懶得管家裡保姆乾什麼,隨口應道:“行。”
灼寶又湊到安謹身邊咬耳朵:“哥,你也不要說啊,如果桂阿姨太緊張,出了醜,她會給陸餘哥哥丟臉的。”
安謹也鄭重地咬回耳朵:“放心吧。”
他雖然對於便宜弟弟天天追著陸餘屁股後頭喊哥哥這件事非常酸,但大是大非上還是靠譜的。
安謹知道陸餘跟他們不一樣,他隻是保姆家的兒子,無論是網絡上,還是節目組工作人員,或多或少都對他有些區彆對待。
灼寶小小年紀都能想到“不能傷陸餘的自尊心”,他這個做大哥的,當然也不能輸。
交代好安謹,灼寶又狗狗祟祟蹭回去,見陸餘一直低著頭拚積木,並不說話。
灼寶有意哄他,像小狗狗看人類一樣,趴在彩色地墊上,半歪著小腦袋,撅著小屁股,嘿嘿傻笑逗他:“哥哥,你不高興呀?”
陸餘:“……”
說不高興不準確,更確切地說,是無措。
陸餘之前並不知道桂阿姨也要接受采訪,他心裡比誰都明白,自己跟灼寶,跟安謹,跟《寶貝來啦》裡的其他小嘉賓都不一樣。
並不是說他媽媽是保姆,讓他覺得低人一等。陸餘是覺得,他沒有人疼愛,像個野種。自己其實就是村子裡小孩口中“沒人要的野孩子”。他不知道媽媽會在采訪中說出什麼話,但以他對媽媽的了解——桂阿姨沒什麼文化,又沒有麵對媒體的經驗,很容易調入語言陷阱裡,說些大實話。
他預感到,這次采訪,或許會撕破粉飾的太平,露出殘忍的真相。
但奇異地,陸餘並不害怕,不生氣,甚至還有一些期待。
他童年大部分時間都在不同的村裡長大,見過村子裡那些老人們、婦女們,乃至一些中年男人,是怎麼用語言毀掉一個人的。
陸餘還不知道什麼叫“積毀銷骨”,但見過很多言語“殺人”的實例。
如果他被親媽時常虐待的事,被放到電視上去,單單老家那些人,就能用唾沫淹死她吧。
陸餘覺得自己這樣很壞,竟然盼著生身母親被人戳脊梁骨,可他也不曾體會過母愛,甚至在遇到灼寶之前,根本不曾體會過什麼叫“溫柔”,什麼叫“吃飽”,什麼叫“穿暖”。
陸餘覺得自己很壞很壞,心裡生出負罪感,卻又期盼著他的壞想法能實現。
灼寶從陸餘哥哥略陰沉的臉上,什麼也沒看出來,仍舊維持著小狗狗討好人類夥伴的姿勢,就差扭扭屁股,搖搖身後毛絨睡衣上的皮卡丘尾巴了。
陸餘看到小奶團子這模樣,心裡的陰鬱怎麼也無法再聚集起來。
他放棄思考桂阿姨的事,揉揉灼寶小腦袋上長長的皮卡丘耳朵:“我沒事。”
灼寶:“不信。”
陸餘便又捏捏他肉嘟嘟的臉頰:“真的沒事。”
隨後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幫他拆那艘拚得好結實的戰艦。
安予灼其實還是不信,但信不信都沒影響,無論如何他都得做出這一步,讓桂阿姨在全國觀眾麵前表現出真實的一麵,引起眾怒,他才能推進下一步,順理成章地設法讓陸餘和桂阿姨做親子鑒定,讓桂阿姨徹底從陸餘的人生裡消失。
當然,也要從安家消失。
安予灼可不想天天看著人販子在眼前晃。
人販子就該接受法律的製裁,老老實實在監獄裡踩縫紉機。
聽說上一世桂阿姨的下場也很不好,不過那是陸餘二十幾歲時候的事,她最後再淒慘,也白白逍遙了那麼多年。
灼寶往認真拆樂高的陸餘身邊蹭了蹭,又蹭了蹭,然後把小腦袋強行往他懷裡擠。
下巴枕在陸餘的膝蓋上,奶團子軟乎乎的臉頰被擠變形,原本圓嘟嘟的小臉蛋便和陸餘的大腿水平形成一條直線,成了個半圓。
陸餘一低頭就被萌到:“乾什麼?”
因為腮幫子被擠變形,灼寶含糊地說:“鱸魚鍋鍋(陸餘哥哥),你要開心鴨。”
你開開心心過年,我保證,這是你此生最快意的一個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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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項是河馬衛視的新春特派記者,負責《寶貝來啦》節目的新春拜年親子訪談特彆篇。
最近《寶貝來啦》節目超級火爆,堪稱河馬衛視今年的王牌,台裡多少記者都想拿下這個訪談,幾個部門暗搓搓地不知爭了多少個回合。
最後是甄項這個愣頭青跑到台長辦公室裡,將一份一萬多字的可行性分析報告拍在台長桌子上,一舉拿下了這次的采訪名額。
甄項今年28歲,本科畢業後一直在法製欄目做場外記者,這讓其他爭奪訪談任務的娛樂記者都傻眼了:你這屬於跨行搶飯碗!法律欄目就能這麼胡來?還有王法嗎?
不少人不服氣,跑去跟領導要說法,張台長不為所動,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娛記問出的東西有限,甄項更專業,說不定能搞個大新聞。”
不為彆的,那篇“可行性報告”裡,甄項以他積攢的法律知識和以往做法製節目的經驗,推理出網上的猜測未必是空穴來風,這位傳說中的桂阿姨,可能真不是陸餘的親媽。
張台長有些野心,想把這檔王牌節目再繼續深挖,造成更大的影響力。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些摻雜了個人情感的私心:張台長也追了自家的娃綜,看到灼寶拉著陸餘小同學做采訪時,小陸餘用那種隱忍、漠然的態度,平靜地說自己悲慘日常生活的模樣,怎麼那麼讓人心疼?
張台長想幫幫這個孩子。
如果甄項判斷錯誤,那頂多是什麼也挖不出來,做出一篇或許比其他娛記更平淡些的訪問。
但如果甄項的判斷沒錯,那麼,他可是幫忙救贖了那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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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寶還不知道河馬衛視竟然派了那麼一位專業人士,還在趁著媽媽沒回家、采訪沒開始,在心中默默演練:
他得在記者采訪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引導話題!
即便上一世沒有從事娛樂圈相關行業,安予灼這位星二代上輩子和媒體也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們的套路,有信心掌握主動權。
灼寶乾脆就趴在陸餘腿上,就著這個姿勢默默複盤。
穿皮卡丘毛絨睡衣的人類幼崽,兩隻小短腿舒展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趴在厚厚的泡沫卡通地墊上睡著了,好愜意一隻黃皮耗子。
安謹看得這個氣。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從灼寶身上移開,默默決定:等媽媽回來,就告他們的狀!得告訴媽媽,灼寶和陸餘瘋玩了一下午,家裡隻有他自己一個人刻苦學習!
安謹恨恨地抱著寒假作業,準備回房間去繼續,卻正好趕上桂阿姨回來。
桂阿姨帶著一身寒氣,臉上卻喜氣洋洋的,慫恿孩子們說:“太太給你們買了好多新衣服,要拆開看看嗎?”
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雜誌的安致遠聞言皺起眉,按理來說,這些都是要等到新年之前再拆的,為著給孩子多增添一點年味。
保姆乾嘛要突然多嘴?
不過,拖了半天也不想動筆的安謹,終於找到轉移注意力的新方向,他立即應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