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很符合陸餘期盼過的、久彆重逢的親人模樣。
陸餘原本想報喜不報憂,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可陸正筠話鋒一轉,便給他講起陸家錯綜複雜的人情關係,以及名下產業。
直到這時,陸餘才終於把“陸家”和傳說中的豪門對上號。
原來,爺爺就是大名鼎鼎的陸劍昀。
這倒讓陸餘想起小時候灼寶鬨著要帶他一起去安謹親媽家住的過往,孟汎女士當時的男朋友便是陸家旁支。
“陸餘?想什麼呢?”
“沒什麼。”陸餘說,“隻是有點累。”
陸正筠便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是很晚了,那你先休息,明天爸爸再繼續給你講。記住,陸家任人唯賢,孫輩這些孩子裡,你是最拔尖兒的。”
“好。爸晚安。”
蕭菀樺說:“小餘,我帶你去房間。”
陸餘點點頭。
母子間卻異常沉默,一直走到陸餘的房門口,蕭菀樺也還是欲言又止的模樣,陸餘在門口等了她半晌,說:“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蕭菀樺:“……”
蕭菀樺:“陸餘,你可不可以幫我求求爺爺?”
陸餘睫毛抖了一下,明知故問:“求什麼?”
蕭菀樺很難以啟齒的樣子:“我看得出,老爺子很喜歡你,如果是你開口,他不會不答應,能不能……讓阿雲還留在陸家呢?陸家的產業跟他無關,他不會跟你搶的!隻是他什麼都不會,現在高中還沒畢業,一個人孤苦伶仃,他怎麼生活呢?”
“……”
長久的沉默。
陸餘慢慢地閉了下眼睛,才說:“您認回我之後,第一件事就想說這個?”
蕭菀樺登時語塞。
陸餘緩緩道:“陸倚雲跟我一樣,都沒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但不同的是,撫養我的桂阿姨,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她親生的,論‘孤苦伶仃’的滋味,沒人比我更明白。”
陸倚雲隻是高中沒畢業,但他在桂阿姨手底下討生活的時候,還是幾歲的奶娃娃,到底誰更可憐?
但陸餘不習慣跟彆人示弱,即便眼前是親生母親,也不肯扒開傷口,把脆弱的一麵露出來祈求同情。
他點到即止,便淡淡地說:“老爺子說一不二,我初來乍到,不敢觸怒,您還是想想彆的辦法吧。”
說罷,陸餘便拉開房門。
“晚安。”
眼睜睜看著紅木門打開複又緊閉,蕭菀樺愣了半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陸餘好像再沒叫過她“媽媽”.
陸餘把自己扔上床,心裡說不出是喜是悲。
幼年時,他幻想過無數次,若自己也有親生父母,生活會是怎樣的光景。現在覺得……好像不過如此。
一心想著養子的母親,貌似對他寄予厚望的父親。爺爺欣賞他,可之前也對陸倚雲苦口婆心,卻在發現陸倚雲不是親生孫兒之後,那樣絕情。
陸餘縱然覺得親生母親明目張膽的偏心令人心寒,也未嘗不為爺爺的絕情而心驚。
……他愈發清晰地認識到,陸家不是普通人家,或許,這才是傳說中的豪門。
“搖身一變,成了豪門少爺,矯情什麼呢?”陸餘喃喃自語。
據說陸家的產業遍布全球,重點業務在北美和東亞,但連區區一個北城的莊園都如此豪華。
陸餘靠在軟枕上,環顧房間,裝飾擺設都是上好的紅木,就連牆上那幅畫也像名家真跡,還隻是客房。
還隻是陸家數不清的房產的一隅。
管中窺豹而已。
難怪陸正筠期望他去競爭下一代家主,誰不想坐擁享不儘的富貴,成為龐大商業帝國的主人呢?
陸餘心中讚同,情緒卻澎湃不起來。若有的選,他還真希望能生在普通人家,他曾經構想的父母親人不是他們這樣。
爸爸應該像安致遠一樣,會躲懶,嫌棄他們聒噪,但也會偷偷帶他們去吃漢堡薯條。媽媽應該像郭琳一樣,容易暴躁,動不動就雞毛撣子警告,但除了她誰也不能說孩子們不好。
陸餘摸出手機,給安予灼發了條消息:睡了麼?
灼寶:沒!這才幾點!救命啊你不在家,老媽要親自陪我寫作業_(:з」∠)_
陸餘笑起來。
灼寶:認親怎麼樣?在那邊住還習慣嗎?
陸餘:還好。
陸餘:我覺得能在安家長大很幸運。
他甚至有點心疼陸倚雲。
在這樣的豪門裡長大,雖然享受到了優渥的物質生活,可未必能體會尋常人家的快樂,難怪他平時總是把“鈔能力”掛在嘴邊,也許他能炫耀的東西不多。可現在又連唯一引以為傲的家世也被剝離。
聽說陸倚雲被傭人們拖走後,就直接送出了陸家莊園,依著陸老爺子的意思,給他配備的保姆、司機一律都要撤掉,替他租的房子也不再續租。
也不怪蕭菀樺擔心他,陸倚雲是個被養廢了的紈絝,他沒有足夠的金錢可供揮霍,沒幾天就要餓死的。
安予灼卻從“能在安家長大很幸運”的話裡聽出弦外之音,直接一個電話撥過去。
“哥哥,你仔細給我講講。”
陸餘沒帶感**彩,輕描淡寫地一掠而過。
安予灼卻聽得氣憤不已。
難怪上輩子的陸總後來那麼變態!啊不,那麼冷酷!原來是從小受桂阿姨的折磨,後來又受到親生父母的不公待遇。
安予灼不明白,即便跟養子有18年的感情,無法割舍,您忍一忍不行嗎?非要在認回他家陸餘的第一天,就去紮他的心?
小安總決定了,有他在,絕不可能讓上輩子的悲劇重演!
親媽不心疼陸餘,那就由他來心疼!
蕭菀樺想留下那位假少爺是不是?那他就讓她偷偷接濟都變得不可能!
安予灼想起那天在校門口遇到的桂阿姨,計上心來,桂阿姨不是想找人給她養老麼?那他不如順水推舟,助她一臂之力!
“媽,我出去一趟!”安予灼捂著手機聽筒,跟郭琳報備。
郭琳一雙美目瞬間瞪出凶光:“大晚上你不寫作業去哪兒?!”
安予灼同學一抖,慫慫地對她做口型。
郭琳:“……”
郭琳:“大晚上的,多不安全,等著,我去給你叫司機。”
電話那頭的陸餘問:“怎麼了?”
安予灼:“沒什麼,說到哪兒了,爺爺要給你改名字?”
“嗯。”陸餘將受的委屈一筆帶過,卻把細枝末節講得很清楚,“老爺子說,我這一輩男丁從‘倚’,從‘雨’,他說傲骨淩霜是好意頭,所以……”
“陸倚霜。”安予灼脫口說出上輩子陸總的名字。
陸餘:“嗯,你覺得怎麼樣?”
安予灼撇嘴:“不怎麼樣。還是陸餘哥哥好,我都已經叫慣了。”
而且陸倚霜聽起來就不吉利,像“遺孀”,難怪上輩子陸總孤寡到十多歲。做生意的人總是有些迷信的,小安總上輩子22歲起就每年初五風雨無阻拜財神,多少有些信命。他覺得,若是這一世能改個名字,也許一切也能往更好的方向改變。
不過,他一個高中生的幼稚建議,陸老爺子怎麼會聽?
沒想到陸餘很痛快地答應:“既然你喜歡,那就不改了。”
安予灼:“哈?”
不久之前還跟蕭菀樺義正言辭講他“初來乍到、人微言輕、決計無法說服陸老爺子”的陸餘,篤定地保證:“我還沒跟爺爺提過什麼要求,相信他會答應。”
這倒讓安予灼不好意思起來:“我也隻是一個不成熟的小建議,哥哥你自己喜歡哪個名字就用哪個。”
畢竟從“倚”,從“雨”,聽名字就知道他是正兒八經的陸家子孫,而且,哥哥好像也不喜歡“陸餘”這個名字。
他還記得他們兒時第一次見麵時,陸餘自我介紹說:“我叫陸餘,多餘的餘。”
那也是灼寶第一次心疼陸餘哥哥。
陸餘卻說:“你喜歡的,我也喜歡。”
時移世易,他已經不是桂阿姨的陸餘,而是灼寶的陸餘。那麼,就不是多餘的餘,他私心希望將其換成“餘生有你”的餘。
兩人煲著電話粥,不知不覺夜色愈深。
陸餘一向不是多話的人,這回卻感到無比的熨帖。畢竟在這樣孤寂的深夜裡,剛經曆過與想象背道而馳的認親的少年,最需要的就是安慰。
可聊到酣處,安予灼卻忽然說:“掛電話吧。”
陸餘不由得看向牆上的掛鐘,壓抑住失望:“你要休息了嗎?”
小少年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聽起來格外軟:“是呀,好累,想躺一會兒。”
“嗯,好。”
“那麼,哥哥,給我開下門吧。”
陸餘:“?”
電話掛斷,敲門聲清晰響起。
陸餘跳下床,邁開長腿,兩步跑到門口,拉開紅木門,果然看到熟悉的漂亮少年。
少年來得匆忙,厚外套裡可見皮卡丘睡衣的淺黃,他彎起唇,漂亮的眼睛裡盛滿星光,有點臭屁地問:“看到我有沒有開心一點?”
陸餘怔怔望著他:“你怎麼過來了?”
“聽說你受委屈啦,老媽都準我不用寫作業……呐,不要傷心,這世上也有很多人是偏愛你的。”
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