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2)

盛寵 向陽葵 10398 字 4個月前

第一章

雨霧飄散,杏花入泥,又是一年會試放榜。

但京城最熱鬨的話題不是哪位仕子高中,而是鎮國公府孟家尋回了十六年前走丟的小公子。

敲過二更鼓,鎮國公府宴會方散。

府內院落重疊,燈火依舊通明。

綠玉館內,宋鶴元手指慢悠悠地劃過泛著淡淡微光的楠木隔扇門,輕撫花窗上精致的浮雕,最後在西窗後站定,望向庭院。

引進院的活水沿著曲折蜿蜒的奇山緩緩流淌,應季的靈花珍草盛開在鋒石之上,隨著白晝星起,四時變換,景致各異。

隻一處庭院就可窺得鎮國公府的三分富貴。

酒意上頭,宋鶴元眼神微散,雙頰發燙,鬆了鬆領口,呼出一口濃烈的酒氣。

回想進京趕考前的意氣風發,漫長路程中的茫然若失,放榜後的心灰意冷,再環顧四周,闊朗的廳堂布置得華麗大氣,鏤雕繁複的紫檀家具,定窯出土的無暇瓷器,金絲錦簾懸垂,香爐青煙繚繞,仿佛置身虛幻之境中。

誰又能想到,昨日他還是無人問津的落榜仕子,今日搖身一變,竟成了鎮國公府的二爺!

鎮國公府孟家乃承襲百年的世家大族,他的親生父親就是孟家大老爺。

老國公孟老太爺隻有三個兒子平安長大,大老爺和二老爺皆是妾室所出,三老爺是他與妻子年近四十才得的小兒子。

宋鶴元在孫子輩中排行第二。

宋鶴元在腦海中疏理孟家的人際關係,這時不遠處傳來小廝問安的聲音:“大太太。”

孟大太太喬氏似乎身體不好,身形過於纖瘦,瞧著比她實際年齡大些,但勝在氣質溫柔和善,此刻一雙柔情的美目泛著微微潮濕:“池哥、鶴、鶴元這是醒酒湯,喝過再休息。”

宋鶴元原叫孟池,喬氏怕他不習慣,依舊叫他現在的名字。

宋鶴元接過喬氏遞到他手邊的粉彩瓷碗:“您快坐。”

喬氏坐在桌案旁,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池哥兒至今還未叫她一聲母親。

他是因為彼此尚且生疏而感到不習慣?還是在責怪她們沒有早一點找到他?

思及此,喬氏整顆心都碎了,看向宋鶴元的目光充滿愧疚和疼愛。

感受到喬氏不加掩飾的情感,宋鶴元眸光微閃,飛快地看她一眼,再垂下眼睫,低聲道:“夜色微寒,怎需您親自過來。”

看宋鶴元想親近又怕冒犯她的模樣,喬氏眼淚飛落,池哥兒也在心疼她呢!

宋鶴元愣了一下,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略帶慌張地擱下碗,手忙腳亂地拿起帕子給喬氏擦眼淚。

喬氏抽出宋鶴元手裡帕子,握住他的手,哽咽地說道:“好孩子,好孩子。”

宋鶴元羞澀地笑。

喬氏溫柔的眼神細致地描摹宋鶴元的五官,他長得像他父親,清俊斯文,滿身的書卷氣。

就因為宋鶴元長得像他父親孟大老爺,才會被禮部考官看到當作玩笑告訴孟大老爺,又才會被孟大老爺領回家,發現他身上的胎記,認他回孟家。

喬氏柔聲說:“在這裡住得可還習慣?你祖父疼你,這綠玉館是他老人家親自開口撥給你的。

隔壁的柏悅樓住的是你五弟,你們兄弟平時可以一塊兒玩鬨。再隔一條月牙湖,對岸是你三叔的沉楹堂,等他回京,你遇到不懂的功課也方便前去請教……”

住在柏悅樓的孟五爺是與宋鶴元相差四歲的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血緣便比旁人親近。

而那位三叔……

宋鶴元想,天下仕子,誰又不知他孟紓丞啊!

孟家三老爺孟晞,字紓丞,十五歲中舉,十九歲狀元及第,二十八歲官至三品。

去年孟紓丞辭官帶領門生離京遊學,直至一月前聖上下旨讓他以刑部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兼太子少傅之銜入閣辦事,是為本朝最年輕的閣臣。

無數仕子夢想著成為第二個他,可這麼些年,天下還是隻有一個孟紓丞。

看過鎮國公府的富貴,宋鶴元不經思忖這究竟是孟氏為他三叔造的勢?還是他真有這般才乾?

喬氏不知宋鶴元所想,慈愛地看著他:“說起你五弟,等他送完昌安侯回府,他肯定要來鬨你了。”

宋鶴元回過神,昌安侯府?

看出宋鶴元的疑惑,喬氏細心為他介紹,那昌安侯府是孟五爺孟沛未來的嶽家。

宋鶴元也想起,他在家宴中曾聽過兩耳,昌安侯府的二老爺現任福建鹽運使,與孟沛定親的便是他的幼女。

突然起了風,枝葉瀟瀟晃動,暗影搖擺,宋鶴元目光微頓,與鎮國公府往來的,當真無一不是煊赫之族呐!

既談起小兒子的婚事和未來的親家,喬氏猶豫片刻,小心問道:“鶴元你在江陰可有定親或是留有內眷?”

宋鶴元腦海中閃過一道倩影,卻鬼使神差地吐出兩個字:“尚未。”

送走喬氏,宋鶴元還在想喬氏臨走前的話。

喬氏許諾他,要給他尋一門極好的親事。

宋鶴元眼神晦澀,連他自己帶進國公府的書童康寧走到他身旁都沒有發現。

“鶴哥兒,咱們還沒有給家裡去信,告訴家裡您找到親生父母的好消息呢!”康寧喜滋滋地喊道。

“您什麼時候把禕姐兒接過來?京城熱鬨,咱們禕姐兒肯定喜歡!”

宋鶴元抬眸看他一眼,無聲念了一聲:禕姐兒。

僅僅不過一日,這個名字卻像是塵封已久。

十六年前四歲的宋鶴元在元宵燈會上失蹤,被拐賣到鄉下,後來遭遇旱災,跟著當時的“家人”流亡到南直隸,途中再與“家人”失散,被養濟院收留。

直到十二歲被南直隸常州府江陰縣的一個衛姓讀書人衛明貞收做入室弟子,才不再漂泊。

衛明貞也曾高中進士,但因身體孱弱,並未為官,隻回鄉做了個富貴閒人。

衛明貞的妻子早逝,他也未再續娶,膝下隻有一女,取名衛禕。

又有小字窈窈。

宋鶴元沒有回答,沉默著拿出一隻香囊。

康寧認出這是禕姐兒的繡活,偷偷笑了笑,以為他想禕姐兒了:“大太太身邊的嬤嬤還問我,咱們姐兒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喜歡什麼東西,讓我告訴她,大太太也好準備謝禮。”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不要再管。”宋鶴元淡聲道。

“誒!”康寧點點頭。

宋鶴元語氣和往常一樣:“彆人再問你衛家的事,你也不要再說,免得亂起流言。”

“我知道,我知道,”康寧連聲保證,一心相信宋鶴元會處理好一切,“我去給哥兒備水。”

偌大的廳堂內,隻剩下宋鶴元一人,他慢慢地拆開香囊,一股玫瑰特有的濃香撲鼻而來。

時下文人雅士並不欣賞玫瑰,以為其張揚媚俗,隻用它做吃食。

隻有衛窈窈格外鐘愛玫瑰。

她院中就有一叢玫瑰花,每日精心嗬護。

他去歲離開江陰時,玫瑰尚未完全綻放,卻已是嬌豔欲滴,濃香馥鬱。

往年每逢花期,衛窈窈總會剪下一束盛開的玫瑰花放到他的書案上。

宋鶴元恍惚了幾息,取出藏在香料中的綠貼。

薄薄的一張綠貼便是他與衛窈窈的訂婚文契了。

衛窈窈三歲時,衛明貞便借著收入室弟子的名頭,為衛窈窈挑選童養夫,自小教養。

這些年衛明貞攏共收了三個入室弟子,最後才定下了宋鶴元。

宋鶴元不知衛明貞心中有何顧慮,他隻讓與衛家極親近的人知曉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