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後記得李常樂八歲的時候不會寫字,被夫子打了下手心,哭了三天三夜,皇帝、太子、趙王還有武家、裴家、長孫家,輪番送禮,千方百計哄李常樂開心,好容易讓李常樂重新笑了出來。而李朝歌呢,能坦然地說出“吃苦是應該的,不肯吃苦才要喪命。”
天後心中歎息,她又問:“聽說今日是你救了聖人。你為何力氣這麼大,能徒手扛住妖熊的攻擊?”
“它不算什麼厲害妖怪。”李朝歌語氣十分不在意,說,“我們居住的小山村,外麵懷繞著黑森林,背後靠著十裡大山,家家戶戶都靠打獵為生,五歲小兒都可殺狼。劍南霧氣重,山裡多精怪,我從小跟著周老頭進山,見過不少危險的妖怪,那個黑熊精隻是力氣大而已,算不得什麼。”
天後再一次歎息。不過李朝歌的話她是信的,朔方之變時他們選擇去劍南,本就是看重了那邊倚仗天險,道法昌盛,有不少隱士大能。聽李朝歌的話音,她被高人收養,還從小在一個與世隔絕、武道非凡的山村長大。村子裡自己人可能察覺不出來,但是放到外麵,恐怕各個都是絕頂高手。
五歲殺狼,這絕不是普通孩子能實現的。
天後試探問:“不知收養你的俠客和村莊在何處?他們收留了你,還庇佑你長大,合該賜下封賞。”
李朝歌搖頭,說道:“周老頭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就消失了。村子被山林圍繞,黑森林是不毛之地,多年來少有人能活著出來。外麵人進不去,而村子裡有祖訓,除非天罰否則不得離開故土。所以,賞賜恐怕送不到他們手裡。”
天後本是隨便問問,聽到李朝歌的話,她知道這樣的異人最難拉攏,便打消了招攬的念頭。不過,天後倒注意到一些細節:“你非但會武功,還會殺妖?”
李朝歌細微頷首,誠實道:“不算會,勉強能殺而已。”
天後早就聽侍從轉述了後山的事,依侍從的描述,天後可不覺得李朝歌“勉強”。天後心中隱約生出一些念頭,然而現在還太早了,天後溫柔笑著,對李朝歌說:“有一技傍身是好事。我雖然心疼你吃苦,但是看到你能保護自己,放心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又覺得欣慰。女子天生勢弱,離了後院和丈夫,什麼都不是。但是你不一樣,以後無論你嫁給誰,阿娘都不必擔心駙馬欺辱你。”
或許,反而要擔心駙馬被李朝歌欺辱。
李朝歌沒有接話,可是神色十分認同。她就知道天後是不一樣的,天下女子中,李朝歌唯獨佩服天後。有些話李朝歌隻願意和天後說,也唯有天後,能理解李朝歌的想法。
剝離母親身份,李朝歌是真的欽佩這個女人。李朝歌後來稱帝是靠了武力,而天後稱帝,每一個腳印每一次推進,都是靠自己的頭腦和政治能力。
百年一明君,千年一武氏。李朝歌也不知道,如果她的母親沒有自己稱帝,如果母親沒有邁出那一步,給她展示一個女子能夠達到的高度,創造的風光,她還會不會生出入朝為官、自立為帝的想法。或許她的一生,也隻是夫貴妻榮,相夫教子,和李常樂、裴楚月並沒有區彆。
天後打量著李朝歌,越看越覺得這個女兒給她的驚喜大。當年丟失後,天後本以為此生母女情分已斷,誰知,十年後竟然還能再見。
天後給她整理一下臂彎的披帛,笑著問:“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黃色,衣服要黃色的,連水果也隻吃黃色的。今日怎麼沒穿黃色的那套?”
李朝歌擰眉,她小時候喜歡黃色?完全記不清了。李朝歌如實說:“我不記得了。如果母親喜歡,我現在去換?”
“不用。”天後道,“我不過隨便一提,哪兒還能讓你去換衣服?唉,我隻後悔這些年不知你下落,沒能陪著你長大,連你如今的喜好都不知道了。”
李朝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她躊躇一會,試探地說:“我走失後,六歲前的記憶很多都模糊了,要不然不至於這麼多年流落在外。但無論如何,我總是母親的女兒。”
“也是。”天後很快看開,說,“你都十六歲了,喜好怎麼可能和六歲時一模一樣?沒關係,以後我們相處的時間還長,慢慢再記就好了。”
李朝歌心生感動,她想起自己前世做的事情,越發愧疚。她正要說話,外麵傳來宮人的稟報聲:“太子殿下至。趙王、廣寧公主至。”
裴楚月和廣寧公主李常樂是伴讀,裴家又和長孫家有姻親,他們這些孩子可以說從小一起玩大。在裴楚月眼裡,公主李常樂善良美麗,純真可愛,兄長裴紀安風度翩翩,文武雙全,是一等一的璧人。
裴紀安從小就很照顧李常樂,李常樂也願意親近裴紀安,他們兩人一直是裴楚月心中的金童玉女。不光裴楚月這樣想,大人們也樂見其成,聖人天後默許公主和裴家親近,裴家的長輩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等著小公主及笄。
兩人家世相當,郎才女貌,青梅竹馬,似乎天下所有的艱難險阻都為他們繞道,他們隻需要順水推舟,等著那一刻降臨就好。
兩個孩子也能感受到周圍人的態度,往常裴紀安雖然沒有表露過對廣寧公主的喜歡,可是被長輩、好友打趣時,亦抱默認態度。裴楚月以為,兄長和公主就會這樣細水長流地走下去,直到某一天,聖人天後高興,下旨給兩人賜婚。從此,她和公主的關係就能更近一層。
沒想到,兄長會這麼突然的,主動提出請求賜婚。
顧裴氏也驚訝地看向裴紀安。以裴家的地位,無論尚公主還是嫁皇子,都綽綽有餘。但跟皇家結親可不是個輕鬆活,尚公主尤其如此,要是公主知書達理還好,萬一攤上個囂張跋扈、不守婦道的,那可有的折騰。
顧裴氏一方麵心疼自己的侄兒,另一方麵,也覺得吃味。裴紀安隨隨意意地就能說出娶公主,仿佛隻要他提,就能輕鬆得到公主。顧裴氏回想自己家的境況,心裡多少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