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少卿(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1140 字 3個月前

裴紀安脊背一下子散了,他後跌兩步,崩潰問:“李朝歌,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隻是個天真爛漫的公主,一輩子無憂無慮,連一隻螞蟻都不舍得踩死。她根本不會妨礙到你,你為什麼殺她?”

李朝歌聽到這些話都氣笑了。為什麼殺李常樂?也虧裴紀安能說出這種話。

李朝歌忍了李常樂許久,但是她最終選擇動手,一是因為政治因素,二來,就是李常樂真的冒犯到她的底線了。

今年七月,時局已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每天都有許多大臣獲罪入獄,經李朝歌之手裡發出去的罪狀,更不知凡幾。李朝歌想到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裴紀安了,裴家的事終究是她對不住裴紀安,所以,她想借著裴紀安生辰的機會,給裴紀安賠罪,順便緩和夫妻的關係。

七月初六那天,李朝歌特意請了一天假,悄悄到裴府上,想給裴紀安慶賀生辰。從兩年前開始,裴紀安就搬出公主府,和李朝歌兩地分居。李朝歌無視裴家下人敵視的視線,親手給裴紀安做了一桌生辰菜,然後歡欣雀躍地坐在房間等。她枯等了一夜,菜涼掉,加熱,再涼掉,裴紀安也沒有回來。

李朝歌心也跟著變涼了,她倒掉所有飯菜,第二天一早,她頂著一宿未睡的眼睛,讓人去查裴紀安的行蹤。城門守衛稟報,裴郎君初六大清早出城,去敬亭山上清觀給廣寧公主李常樂慶生去了。

李常樂生辰七月初七,和裴紀安隻差一天。李朝歌在裴府中枯等時,裴紀安正陪李常樂等待生辰到來。探子還報,子時過後,裴紀安第一個給李常樂祝福,公主十分感動,再加上兩人都喝了酒,就滾到床上去了。

李朝歌徹底被激怒。裴紀安說聽到“皇夫”的稱謂感到惡心,殊不知李朝歌看到裴紀安的時候,也發自內心地覺得臟。她一看到裴紀安,就會想到他和李常樂在床榻滾的畫麵,幾乎惡心得反胃。

之後李朝歌一手主導了趙王謀反案,李常樂被牽連其中。沒幾天,李常樂“畏罪自殺”,自縊在上清觀中。

如今,裴紀安問她為什麼。

李朝歌有許多憤怒、失望憋在心中,但是她開口的時候,省去了那些質問的話,隻輕描淡寫道:“我想殺,便殺了。”

我想殺,便殺了。

這句話徹底逼瘋了裴紀安,裴紀安突然拔劍,飛身向李朝歌襲來。李朝歌隻是不緊不慢側身,用兩指夾住裴紀安的劍。

李朝歌身體動都沒動,唯有頭頂的旒珠輕輕晃動。李朝歌手指微微用力,就把裴紀安連人帶劍推開。裴紀安跌跌撞撞退到大殿上,李朝歌居高臨下,包容又憐憫地看著他:“我已經突破至臻界,身劍合一,身體發膚刀槍不入,人間已經沒什麼東西能傷得了我。裴紀安,你殺不了我的。”

裴紀安伸手,擦去嘴邊的血線。他當然知道,這個女人長在凡間,但是不知為何學了一身高深功夫,能飛簷走壁、降妖驅鬼,就是因為她武力無所不克,才被女皇重用,鎮妖司因此大行其道。這些年李朝歌得罪了許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雇凶殺她,可惜,無論多麼出名的殺手,無一人生還。而且很快,賣凶之人就會被李朝歌瘋狂報複。

鎮妖司可止小兒夜啼,絕大程度上,是因為李朝歌。朝中眾人提起李朝歌,誰不是氣得牙癢,卻又畏懼不已。

連裴紀安也不行。他用劍攻擊李朝歌,李朝歌分毫無損,裴紀安卻被她強大的真氣震得內腑翻騰,經脈劇痛。

李朝歌經曆了一場很不愉快的談話,第不知道多少次阻止了駙馬殺她,內心已經疲憊至極。明明今天,是她登基的大好日子。

因為剛才動了手,李朝歌的冕服又亂了。李朝歌轉身去整理自己的玉佩,一邊不在意地對裴紀安說:“你現在回去,我可以裝作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你依然能安安穩穩做我的皇夫。你聽話,裴家和長孫家剩下的人,才可以繼續活著。”

裴紀安咽下口中的血沫,諷刺地笑了。他在她眼中到底是什麼呢,一隻沒有尊嚴、沒有主見的金絲雀嗎?裴紀安知道朝中不乏有人想向李朝歌自薦枕席,李朝歌無論相貌還是權勢,都是頂級。可是李朝歌一個眼風都不掃,久而久之,下麵人也不敢了。世人皆羨慕裴紀安豔福不淺,可是裴紀安卻恨不得李朝歌流連花叢,豢養麵首。

此等豔福,他消受不起。

李朝歌毫不避諱地將後背暴露給裴紀安,因為在她的認知裡,天下除了周老頭,已經沒有人可以傷到她了。可是她卻忘了,天下不能,那天上呢?

裴紀安將手指抹在劍刃上,用力劃過。鮮血汩汩流過潛淵劍,更妖異的是,這柄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劍,竟然將血一滴不漏地吸收了。

潛淵劍飲飽了血,忽然紅光大作。李朝歌感覺到背後有一股淩厲的殺氣襲來,其境界遠非凡人能為!李朝歌大驚,立刻回身,祭出全部功力抵擋。可惜,還是太晚了。

一劍穿心而過,冰冷的劍鋒穿過華麗的冕服,穿過李朝歌溫暖的身體。李朝歌伸手握住劍,不顧疼痛,執著地盯著裴紀安:“你就這麼想殺了我?不惜以身祭劍?”

李朝歌掌管鎮妖司這麼多年,妖妖鬼鬼的事不知道見過多少,她怎麼能認不出來,這是一柄凶劍。劍的主人似乎造了許多殺孽,劍身上的煞氣已經足以割破半仙的護體屏障。這樣的劍,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用的。

裴紀安竟然能驅動凶劍,更意外的是,他竟然不惜以血祭劍。凶劍一旦開了戒,不吸光驅使者的血,絕不肯罷休。

裴紀安為今天已經準備了許久,來之前,他考慮了每一種可能。可是等他真的做到這一步,真的將劍刺進李朝歌胸膛後,他心中卻泛上一股巨大的荒蕪。

他真的殺了她。他真的擺脫她了。

裴紀安眼睛盯著她,幾乎無法眨眼。他感覺自己全身都失去了知覺,他的手握在劍柄上,明明應該趁機深入,可是他卻良久無法用力:“對不起。來世,請你不要再愛我了。”

李朝歌看著裴紀安,突然不可自抑地笑起來。她和他做了六年夫妻,最終,他卻說請不要再愛他了。他們的婚姻給裴紀安帶來許多痛苦,對李朝歌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李朝歌忽然毫無預兆地向裴紀安擊去一掌。她心脈俱裂,已經活不成了,可是,沒道理殺了她的人卻能好好活著。李朝歌這一生沒做過幾件好事,唯獨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從不虧待恩人,也從不放過仇人。

就算李朝歌喜歡他又怎麼樣,她死了,裴紀安也彆想活著。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李朝歌要死了,她的一掌也不是裴紀安能消受的。這麼近的距離,裴紀安根本沒法躲。事實上,他也沒躲。

裴紀安被一掌擊中心肺,頓時內臟破碎,胸骨斷裂。裴紀安噗的噴出一口鮮血,被打飛好幾米,重重摔到地上。李朝歌也牽動了傷口,她捂著汩汩流血的劍柄,緩緩跌倒在地。

她這一生,幼年和家人走散,少年被周老頭拋棄,好容易找到家人,卻成了所有人都憎惡的存在。她殺了弟弟,殺了妹妹,殺了母親,殺了丈夫的外祖父,殺了小姑,氣病了婆婆,氣死了祖婆婆。她登基為帝,卻一無所有。

最後,她也被自己的丈夫殺死。

一切皆是李朝歌的選擇,李朝歌不後悔。可是如果再來一遍,她不想再走這條路了。

尤其,她不要再喜歡裴紀安了。

穿著綠色半臂的女子名綠綺,原本是顧家的奴婢,後來夫人顧裴氏孀居,攜兒子回娘家居住,綠綺也跟著來到了裴府。

按理綠綺不該對裴家有所不滿。顧家就算祖上名聲再清貴,也架不住顧家人丁凋零,家道中落。老太爺顧尚、郎君顧沅接連亡故,至如今,全族隻剩下顧明恪一個男丁。

老太爺顧尚著過許多書,家資卻不豐,到了顧明恪這一代,更是僅剩寒宅一座,薄田幾許。相反,老太爺的兒媳,少夫人顧裴氏的娘家卻蒸蒸日上,到了高帝這一朝,更是滿床芴板,子侄甥婿皆為高官。顧沅病故後,顧裴氏扔下顧家祖宅,帶著郎君顧明恪進京,回娘家定居。

裴家無償收留他們,供顧明恪抓藥治病,讀書習字,平時裴家郎君有什麼,表郎君就有什麼。這樣好的待遇,綠綺實在不該抱怨了。可是,寄人籬下的滋味誰住誰知道,平時看不出來,如今裴大郎君一生病,就全暴露了。

綠綺看著無人問津的西院,幾次深呼吸,還是覺得心裡堵得慌。裴紀安生病不假,他們郎君就沒有生病嗎?裴府的下人全顧著裴紀安就不說了,連夫人也去那邊看著,全然不管病了五六天的顧明恪。明明,郎君才是夫人的親生兒子。

綠綺越想越氣,她陰著臉,怒道:“他們不上心,你對郎君也不上心嗎?郎君這幾天連飯都沒怎麼吃,你還有心思在外麵睡覺?”

焦尾年紀還小,被綠綺罵了一通後,又害怕又委屈:“可是,裴大夫人說了郎君正在生病,要靜養……”

綠綺氣得啐了焦尾一口,上前擰焦尾的耳朵:“彆人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到底姓顧還是姓裴?還不快進去守著郎君!顧家三代單傳,到郎君這裡就是唯一的香火了,我們便是冒犯宵禁請郎中,也絕不能讓郎君有任何閃失。”

焦尾支棱起耳朵,嗷嗷叫疼。他們這裡正鬨騰著,屋門忽然吱呀一聲,從裡麵拉開。焦尾和綠綺聽到動靜,一起回頭,看到門口那道人影時,兩人瞬間失聲,一時間連呼吸都不敢了。

秦恪換上了顧明恪的衣服,靜靜瞥了外麵兩人一眼:“我身體好多了,已無大礙,不必驚動旁人。”

焦尾和綠綺愣愣地看著自家郎君,綠綺滿臉驚愕,焦尾瞪大眼睛,都忘了自己耳朵還被綠綺揪著。明明隻是幾天沒見,為什麼他們覺得,郎君仿佛變了許多?

何止是變,簡直是換了一個人。郎君從小體弱多病,說話總是輕聲細氣,根本不會有這樣冰冷攝人的氣勢。而且郎君的相貌清俊不假,卻絕沒有這般驚心動魄。

以前……這時候焦尾和綠綺再回想,突然發現竟想不起以前的郎君是什麼樣子了。他們慢慢陷入遲疑,好像,郎君一直就是這個模樣,這副嗓音,這般氣質。

秦恪剛剛從黑森林回來,他拿到了混元仙丹,不必再壓著速度,頃刻間就到達東都。秦恪好不容易甩掉了李朝歌,正打算清淨一會,卻被外麵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不得安寧。他忍無可忍,隻能出麵,阻止這兩個小侍從吵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