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番外之人間(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0007 字 3個月前

延平八年暮春,風吹柳絮,落花滿長安。

高子菡經曆了半生起落後,終於在延平年間回到京城。她和母親東陽大長公主的罪名得到平反,封邑待遇恢複如常,然而這時候,東陽大長公主已經在十多年的流放生涯中拖垮了身體,剛回洛陽就去世了。隨後,李懷恢複唐製,重回長安,高子菡也隨著新朝搬回舊都長安。

武皇執政這十多年間,李唐皇室凋零的厲害,如今還活著的不剩多少。李懷和李常樂見到了少年時的玩伴高子菡,都十分唏噓。李懷對這位表姐非常優待,李常樂更是親自做媒,讓高子菡再婚。

這樣一過,又是八年。高子菡已經四十歲,即便多年來仔細保養,眼角也不可避免爬上細紋。今日曲江池遊春,高子菡帶著女兒赴宴,結果,在宴會上鬨出了事。

高子菡姿態端莊地帶著女兒回府,一上馬車,她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小女兒三娘知道自己惹了事,低著頭,用力攥自己的衣帶。

二娘看了看,道:“阿娘,你不要生氣。三娘也是性子急,和永和縣主說話急了些,你不要怪罪她。”

三娘一聽,當即抬起眼睛瞪人:“要你假慈悲!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謊話精。”

二娘一聽,不由淚盈於睫,委屈巴巴地看向高子菡。高子菡感到頭疼,二女兒是她在外地流放時生下來的,生父出身不高,再加上流放時條件不好,所以高子菡無力顧及女兒的教養。二娘養出一身小家子脾性,心性也長歪了。回長安後,高子菡得到皇帝和廣寧長公主的優待,物質條件大大改善,又和另一個喪妻的世家子成婚。對方帶來一個大女兒,高子菡又和新丈夫生下了小女兒,二娘夾在中間,不上不下,家裡的情況也越發微妙起來。

再加上三娘畢竟是高子菡老來得女,高子菡和丈夫都知道這極可能是他們最後一個孩子了,所以兩人都非常嬌寵。三娘一出生就落在富貴堆裡,沒經曆過垂拱年間的政治苦楚,又有父母嬌慣,性子變得十分張揚跋扈。今日,三娘甚至和李常樂的小女兒永和縣主鬨了口角。

那可是封邑萬戶、說一不二的廣寧長公主李常樂啊,她的女兒便是在長安橫著走都沒人敢說什麼,三娘這個愣頭青被人挑撥了幾句,竟然敢給永和縣主不愉快。都惹出這麼大的簍子,兩個女兒毫無危機感,居然還在這裡鬥嘴。

高子菡無比心累,她冷著臉,嗬斥道:“都給我住嘴。”

二娘三娘終於意識到母親是真的生氣了,都訕訕住了嘴。高子菡沉著臉,罵道:“三娘,我看我對你真是太縱容了。你哪來的膽子,敢和永和頂嘴?”

小姑娘臉皺成包子,替自己辯解道:“還不是她欺人太甚。劉姐姐都被她欺負成什麼樣子了,我打抱不平有錯嗎?”

劉姐姐……高子菡一聽這個姓氏就氣得頭暈。原來,是劉家的女兒在背後挑唆,她就說誰敢冒犯到他們家頭上。

劉氏是李懷的皇後,當年李懷被武皇圈禁,困於深宮十年,不得自由。是劉氏一直陪伴在李懷身邊,不離不棄,日日給李懷打氣。後來李懷複辟,重新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封賞妹妹廣寧公主及妻子劉皇後。

垂拱末年,李懷、李常樂、劉家合力發動政變,誅殺男寵,逼武皇退位。但是等李懷坐上勝利寶座後,這個集團立刻瓦解,李常樂和劉皇後的矛盾日益尖銳起來。

神龍政變後,李常樂的權勢到達巔峰。她封邑萬戶,黨羽遍地,宰相有三分之二是她舉薦上去的。就連皇帝李懷都公開在朝堂上說,朝廷大事有拿不準主意的,儘可去問廣寧和太子。

李懷願意給妹妹分割權力,但是劉皇後可未必。劉皇後親眼目睹自己的婆婆做到了哪一步,如何願意再放任武皇的女兒勢大。有武皇這位母親打頭,李常樂廢帝自立,也不是全無可能啊。

劉皇後和自己的兒子擰成一團,全力對抗李常樂。李常樂的駙馬還是武元慶,她和武元慶生了二子一女,武皇在世時她天天想著和離,但是等女皇真的去世了,李常樂反而和武元慶結成同盟。

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廣寧長公主和東宮不睦不是秘密,高子菡知道,但不代表她想卷入進去。她出生在永徽年間,曆經永徽、景明、垂拱、延平四朝,經曆了三次婚姻,兩次流放,十年內痛失父母親人。她像一朵浮萍,無力地掙紮在政治浪潮中,生死哀榮都不由她。她實在累了,少女時的野心壯誌早就被現實磨平,剩下的日子她隻想安度餘生,委實不想再牽扯到政治鬥爭中了。

然樹欲靜而風不止,高子菡想避,劉皇後卻不讓她避。太子和廣寧的鬥爭日益尖銳,大人們的敵意慢慢滲透到孩子之中,三娘這次卷入劉家女和永和縣主的紛爭,就是一個例子。

高子菡陰沉著臉,第一次毫不留情地斥罵女兒:“就你,還敢替劉家的女兒出頭。她們的姑母是皇後,表兄是太子,你有什麼?沒有金剛鑽還想攬瓷器活,你也不想想,你有打抱不平的實力嗎?”

說到這裡,高子菡微微恍神。打抱不平……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她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的時候,曾見過一個人。她聰慧美麗,武藝高超,仗義果決,她在時,曾替許多人聲張過正義。

還有另一個人,清冷如仙,不畏強權,永遠公平正義,永遠光風霽月。

高子菡盯著車廂,眼神陷入迷離。原來,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馬車在長安城中駛過,車軲轆不慎碾過石頭,咯噔一聲,車廂晃了晃,車簾也隨之蕩開。

一閃而過中,高子菡看到街邊站著一男一女,女子身高到男子肩膀,兩人一個穿著白衣,一個穿著紅衣,正拿著一張圖說話。高子菡眼睛驟然瞪大,她不顧儀態撲到車窗邊,掀開車簾,用力看向後方。

長安車水馬龍,往來如織,車夫靈活地架著馬車,很快就駛出街角。那兩個人影也淹沒在人海中,再也看不到了。

高子菡定定望著車外,忽然開始流眼淚。

二娘三娘正在鬥嘴,她們正掐得起勁,突然發現母親淚流滿麵。她們嚇了一跳,慌忙圍上來看。

“阿娘,你怎麼了?”

“阿娘,你彆嚇我。我以後再也不和永和鬥氣了就是。”

女兒小心翼翼在她耳邊道歉,但高子菡什麼都聽不到了。她的視野裡隻餘那兩人。

當年她們還年少,裴楚月,李常樂,長孫娘子,高子菡,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亮的,一往無前又天真嬌俏,還沒有被後來的風霜染上陰霾。她們對情愛懵懂又向往,竟然偷偷測算扶乩。

那時候的高子菡自命不凡,想要成為洛陽中最出風頭的女子。她寫下了自己的願望,結果差點死於她的野心。

在她命懸一線時,她看到一個女子躍上高樓,紅衣鮮豔如火。在她半夢半醒之間,她又感覺到有人在她眉心點了一下,倒立的視覺中,她仿佛看到了神仙下凡。

如今她已經身材臃腫,兩鬢斑白,女兒們開始重複她們當年的路。唯獨那兩個人,依然纖塵不染,容貌一如往昔。

他們看著對方笑的時候,眼睛仿如初見,年輕明媚。

高子菡哭著哭著,又笑了。真好,她跌宕起伏的一生,不過是他們短短一程。她記憶中最寶貴的驚鴻孤影,亦隻是他們隨手為之。

時光打敗了英雄美人,卻未能改變他們。

李朝歌和秦恪來下界尋找妖蛇。他們聽說長安有妖氣,不遠千裡來到長安。兩人拿著地圖,一邊詢問長安百姓,一邊標注可疑的地方。

李朝歌畫圈時,秦恪似有所感,抬頭朝街道望去。李朝歌感受到他的動作,回頭,看向熙熙攘攘的大街:“怎麼了?”

秦恪收回目光,搖頭道:“沒什麼。”

李朝歌朝前方望了眼,隱約看到一架華貴的馬車離去。李朝歌猜到裡麵的人是誰了,但是闊彆多年,故人安好即可,相逢不必相認。

她低頭,繼續在幾個自己懷疑的地方指點:“這裡水澤旺盛,是蛇類喜歡的環境;這裡連續幾個月出命案,死法詭異,也有問題;還有這裡……”

秦恪聽完,輕輕頷首:“我們一個一個排查就是了。難得來人間,不著急,慢慢找。”

李朝歌笑了一聲:“這本來是九華宮的任務,你蹭了我們的外差費用,還好意思說不著急?”

秦恪對此毫無負擔,理所應當道:“你一個人也是走,多我一個又不妨礙。”

李朝歌和秦恪按照先近後遠的順序排查,正好他們在長安,就先從長安周邊查起。然而李朝歌懷疑的幾個地方都撲空了,妖魔鬼怪有,但並不是偷吃了仙丹的蛇妖。

一彆多年,長安依然繁華無雙。李朝歌和秦恪查完最後一個地方,隨意收拾了東西,就打算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