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1 / 2)

靈媒 風流書呆 6439 字 6個月前

剛從石頭裡解禁的青蛙是不能接觸外麵這些汙濁的空氣的, 是以, 梵伽羅專門為它購買了一個三尺見方的, 頂上可以蓋一個蓋子把內部和外部隔絕起來的玻璃魚缸。有了魚缸卻也不能算是一個頂好的居所, 因為裡麵隻有晃蕩的清水,沒個落腳的地方, 對青蛙的健康很不利。

為此, 梵伽羅不得不在大半夜的時候跑去花鳥市場,買了一些假山、水草、細沙、螺殼等物,用來做些鋪墊。

等他終於折騰完已經是淩晨三四點鐘,那小小的青蛙被他安放在假山的一個洞穴裡,蜷著短短的四肢,閉著大大的眼睛,一動不動。若是讓不明就裡的人看了, 還當這青蛙不過是一個塑料製品,與那些水草、細沙、螺殼一樣, 都是用來妝點這玻璃缸的玩具。

但唯有細心的人才能發現, 覆蓋於它體表的那層焦乾的黃色薄膜如今已吸飽了水分,開始轉變為一種粘稠的膠狀物。待這膠狀物徹底被水溶解,或許在明天,也或許在後天, 這個被囚禁百年的生靈就能從睡夢中蘇醒。它或許不會明白自己經曆了什麼,它匱乏的靈智無法替它解釋那黑暗而又無望的過去, 但根植在它基因中的求生本能卻早已為它準備好了重生的契機。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生命的奇跡。

梵伽羅這臨時租賃的空蕩蕩的家, 也終於有了一些生活氣息。他把浴缸放置在陽台的小茶幾上,用磁場包裹,隔絕了外部汙濁的空氣,然後坐在一旁,著迷地看著那些黃色薄膜化為膠質又融入水中的全過程。他默默感受著一個生命從無到有,從死寂到鮮活的全過程。

這一晚,他並未躺入浴缸安眠,而是靜坐於陽台,直至清晨的露水將他的發尾打濕。

當他沉迷於生活的這一點朝氣時,住在他樓下的許母卻度秒如年。在這個足有一百八十多平米的家,她卻無處可躲。無論她藏在哪兒,她的孩子總能將她找到,然後站在對麵靜靜凝望。

這種如影隨形的震懾,遠比直接而又殘忍的暴力更讓人難以忍受。她總會被神出鬼沒的孩子嚇得失聲尖叫痛哭求饒。她試圖報警,卻又解釋不清楚威脅自己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她給丈夫打電話,那邊起初還會回應,詢問她家裡的情況,得知孩子始終不走,便連話都懶得跟她說了,直接將她拉入了黑名單。

無路可走之下,許母隻能給小區物業打電話,但那邊始終沒人接聽;她又站在陽台上大喊救命,可這點淒厲的呼聲竟也被外頭肆虐的風吞沒了。沒有任何人趕來救她,在這棟樓裡,痛苦掙紮和絕望呐喊似乎已經成為常態。

許母徹底絕望了,也直到此時才終於明白何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在這具行走的屍體麵前,暴力虐打、無情辱罵、人格踐踏、饑餓懲罰都已經不管用了,因為他已經死了,這些痛苦便都感受不到,也無所畏懼。曾經,她讓這個孩子求助無門、奔逃無路;如今,這個孩子便也把那些痛苦折磨一一還給她。

當她蜷縮在狹小的櫥櫃裡,緊緊拉住櫃門試圖催眠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時,她的孩子卻用那雙細瘦的手臂,輕而易舉將櫃門拆卸。她終於崩潰了,一邊哭地不能自已,一邊無助地哀求:“許藝洋,我知道錯了,我以前不該打你罵你,求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放過我!”

她哭得眼淚和鼻涕都灌滿了嘴巴,可那個表情麻木的孩子卻沒有半點回饋,他隻是蹲在被他完全掰壞的櫃門前,用一雙黑洞洞的眼睛注視著她。

這雙眼睛裡沒有光影的變幻,也沒有情感的流露,隻有一片無儘的黑暗。許母無法從這雙眼睛裡窺探到他的內心世界,於是便陷入了更深的恐懼。她篤定這個孩子是回來報仇的,他要活生生折磨死自己。

巨大的恐懼終於轉化為巨大的勇氣,許母不知怎的,竟伸出手狠狠推了孩子一把,然後手腳並用地從櫃子裡爬出來,撿起手機和錢包奪路而逃。她在小區裡狂奔,發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眼睛左右亂看,以期在黑暗的角落裡忽然冒出一名保安,將自己解救。

她終於明白那個孩子每次被虐打得受不了而逃出家門時心裡在想些什麼:他也在尋找一個人來拯救自己。

可是沒有人,小區裡到處都是路燈投下的光影和風吹動樹梢傳來的沙響,卻唯獨沒有人。

許母一路狂奔,到了保安崗亭,可裡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台電視機在上演著一部古裝劇,卻詭異的沒有聲音。許母的瞳孔縮得比針尖還細,這一幕更刺激了她的神經,令她發出恐懼的尖叫。

無人、無聲、無晝,隻有永夜,這樣的環境多像一片鬼域?難道說她已經被那個孩子困在這裡了嗎?就像《寂靜嶺》裡那個沒有色彩的世界?這樣的想象令許母嚇破了膽,她轉身朝大門口跑去,她得看一看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還能不能讓自己融入。

月亮灣小區太偏僻了,一條公路在黑暗中蜿蜒,而兩旁卻毫無人煙。許母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當她終於在路上看見兩盞車燈漸行漸近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連鞋子都跑掉了,腳底是一片腥紅的血跡。

“停車,停車,帶我去市區好不好?我給你錢!”她拿出錢包,把自己能找出來的現金一股腦兒地塞給滿臉莫名的司機。

一個小時後,她終於來到市區,並無比安心地發現自己還在原來的世界,未曾被鬼域吞噬。這種融入俗世的感覺簡直好到了骨子裡,讓她對著酒店的招牌激動地落了淚。也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渾身都疼,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了青紫的傷痕,像是被誰暴打了一頓。

但其實並沒有人對她施加暴力,這些淤傷都是她在躲避兒子的過程中磕碰的。曾經她留給那個孩子什麼,現在全都一一應在她自己身上,可她並未察覺到這微妙的輪回,隻是懷著狂喜的心情跑進酒店,訂了一間房。

她太累了,得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手機沒電了,奄奄一息地鳴叫兩聲便徹底熄滅;錢包裡隻有兩個鋼鏰和一張信用卡;鞋子跑丟了;衣服破了幾個洞……許母癱坐在房間的地毯上,狼狽萬分地拾掇著自己。

她累得幾乎暈厥,洗澡的時候必須緊緊抓住專為殘疾人士設置的扶手才能站穩,溫熱的水流衝刷過滿是傷痕的身體,帶來的卻是一陣又一陣刺痛。這讓她想起了某一次的虐打之後,她給那個孩子洗澡,明明水溫很舒適,浴盆也是新買的,他卻顫抖著、踉蹌著,一邊打著擺子一邊哭泣,弄得她滿身都是水。

她剛消下去的火氣又像汽油彈一般炸裂了,怒斥道:“我都這樣精心照顧你了,你還哭什麼?洗澡不舒服嗎?浴盆不好用嗎?你是沒有骨頭站不住嗎?”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被那樣折磨之後,洗澡是真的不舒服;浴盆也真的太滑不好用;骨頭還在,可是它們全都軟了,被打軟了罵軟了嚇軟了!她曾經造過的孽,現在一點一滴、一進一出、一還一報,全都落回她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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