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1 / 2)

靈媒 風流書呆 7429 字 3個月前

梵伽羅牽著許藝洋的手走到那個幽綠如墨的死水湖邊, 夏夜的涼風順著湖麵刮過來, 夾帶著濃烈的腥氣和水草的澀味。那口行李箱不知被誰撿走了, 那破了一個洞的快艇卻還躺在岸邊, 沒有人來修。

梵伽羅蹲下.身,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腦袋, 歎息道:“再見了。”

是的, 再見了,一旦完成執念,許藝洋的靈魂就會自動離開身體,因為他能從地獄裡爬出來,靠的絕不僅僅是梵伽羅的幫助,還有他自己的強大意識。他噙著淚,戀戀不舍地看著大哥哥, 嘴唇微微蠕動,卻說不出話。他太笨了, 根本不懂表達, 這便是母親拋棄他的原因。想到這裡,他沮喪地低下頭,任由淚珠一顆一顆滑落。

梵伽羅卻仿佛聽懂了他的心語,伸出手臂將他緊緊抱住。

他的身體並無溫度, 甚至比許藝洋這具死透了的軀殼還要冰冷幾分,可是他的擁抱卻比母親的還要溫暖, 是真正帶著愛意和撫慰的,是發自內心的, 也是這世間頭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在沒有祈求和威嚇的情況下主動將許藝洋擁抱的人。

許藝洋舍不得大哥哥,比舍不得母親還要舍不得,可是這種不想離彆的情緒,卻沒有辦法從他的嘴裡吐露。他抱緊大哥哥的脖子,哽咽了很久,然後才胡亂擦了擦臉蛋,往後山的方向去了。

梵伽羅並未多問,在哪裡安眠是這個孩子的自由,他隻是默默地注視著孩子走遠,遠到看不見了,遠到腳步聲都消失了,卻還長久地停留在原地……

直至夜霧打濕衣衫,梵伽羅才轉過身,慢慢朝1號樓走去,喧囂、哭喊、求救,這裡還是與以前一樣,卻仿佛少了什麼。是了,少了十四樓和十七樓的住戶,於是連彌漫在空中的煞氣都仿佛淺淡了很多。

梵伽羅放了一缸水,把自己沉入真空,緩緩睡了過去。翌日,他早上七點便起床了,而不是像以往那般想睡多久睡多久,隔個三五天才睜眼感應一下外界,因為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他有了一隻蛙,雖然他可以不吃不喝,但他的蛙不行。

他換掉渾濁的水,又用自己的磁場把汙穢的空氣過濾乾淨,然後一顆一顆往魚缸裡扔魚食。但他的蛙隻是呆滯而又麻木地蹲坐在假山的洞穴中,並未迫不及待地進食。若非它的咽喉正上下蠕動,小爪子偶爾會輕微地彈一彈,梵伽羅差點就以為它死了。

“為什麼不吃呢?難道一百多年沒吃東西,把腸胃餓壞了?”他半蹲在魚缸前,俊美的臉龐籠罩著淡淡的困惑。

就在此時,門鈴響了,他拉開門一看,卻發現來訪者竟是昨夜就已離開的許藝洋。他的靈魂並沒有離體,反而附著得更牢固了一些,除了那一個擁抱,他似乎還有一個更強烈的執念未曾實現。

“你怎麼回來了?”梵伽羅蹲下.身平視他。

許藝洋揣著兩隻短短的小手,躊躇半晌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想,跟,哥,哥,一,起。”昨天晚上他躲在後山練習這句話,練了很久很久。他不是舍不得這個人世,他隻是舍不得大哥哥,這裡有他唯一的溫暖和光明。

“死了的人是不能逗留在人間的。”梵伽羅搖頭歎息。

許藝洋卻繞過他,跑向魚缸,然後從自己的褲兜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晃動幾下,激活了瓶中的東西,又掀開魚缸的頂蓋,飛快把這些東西灌進去。做完這一切,他轉過身,懇求道:“彆,趕,我!我,幫,你,養!”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後又指了指青蛙,滿臉都是小心翼翼的哀求。

為了留下,他竟卑微到把自己擺放在一隻青蛙後頭。

梵伽羅走到魚缸邊才發現,他往裡投的是幾隻會飛的蟲子。這些蟲子扇動著翅膀掠過水麵,最終停留在那座假山上。就在這時,那呆滯了好些天的青蛙忽然轉動大大的眼睛,盯住了其中一隻緩慢爬行的飛蟲,然後猝不及防地伸出長而粘膩的舌頭,將它卷進喉嚨,呱唧吞下肚。它的肚皮開始蠕動,像是終於得到了滿足,然後響亮地叫了一聲:“呱!”

梵伽羅被這“石破天驚”的一聲鎮住了,表情驚異地看著蛙,複又看向身邊的小孩。

許藝洋眼睛一彎,得意地笑了。

梵伽羅一遍又一遍地摩挲他的腦袋,嗓音透著歡悅和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許藝洋張開嘴,卻沒有辦法闡述太過複雜的原理,隻能沮喪地指了指大哥哥的手機。

梵伽羅立刻把手機遞給他,他在備忘錄裡寫道:【青蛙隻能看見會動的東西,你丟的魚食不會動,它看不見,餓了也不知道吃。】

梵伽羅恍然大悟,隨即便把生物學知識的和學習提上了日程。他的備忘錄裡存了很多書單和讀書筆記,生物、化學、物理、天文、數學……這個世界有太多東西需要他重新去學習。

許藝洋惴惴不安地偷看他一眼,然後小步小步挪到他身邊,無聲而又祈求地凝視他。

梵伽羅放下手機,歎息道:“好吧,你可以留下,”他直視孩子的眼睛,語氣慎重:“不過我並不是為了讓你養青蛙,而是因為我願意。你不是卑微的,也不是誰的附屬品,你就是你,一個獨立的個體,你的存在也很重要。”

許藝洋聽哭了,腦袋一點,豆大的淚珠便掉了下來。經過這麼多天的等待,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那紫色的屍斑從脖頸蔓延到了臉側,讓他顯得十分可怖。

但梵伽羅卻並不這樣覺得。他撫了撫他的臉頰,認真說道:“其實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對不起,讓你這麼醜地出現在你母親麵前,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才不願意擁抱你吧。”

許藝洋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乎。大哥哥隻是一個陌生人,卻願意擁抱那麼醜陋的自己,母親為什麼不能?醜陋不是理由,隻是因為不愛罷了。

梵伽羅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歉疚的表情忽然變成狡黠,話鋒陡然一轉:“其實我是故意的,我總想為你出口氣呢。”他說著說著便笑了,仿佛想起了什麼有趣的場景。

許藝洋也隨之想起父親尿褲子和母親蒙頭尖叫的狼狽模樣,便跟著笑了。

一大一小互相對視,又齊齊咧嘴笑,眼角眉梢洋溢著一模一樣的孩子氣,竟把晨光都染上了幾分調皮的色彩。

“那麼以後我們就互相照顧吧。”梵伽羅伸出手掌,許藝洋立刻把自己的小手貼上去,兩具同樣冰冷的身體似乎正因為這密不可分的距離而產生了一些溫度。

與此同時,梵伽羅緩緩吸走孩子體內的死氣,讓他恢複成了生前那白嫩的模樣——

兩人不吃不喝,隻是抱著雙膝,安安靜靜地坐在陽台上盯著青蛙吃喝,竟也有滋有味地消磨了一早上的時光。臨到十二點,梵伽羅才想起許藝洋還缺了一個浴缸和一張床,便準備帶他去購物,卻沒料剛走到小區門口,一個電話便打了進來:“梵先生,我是廖芳,請問洋洋和你在一起嗎?”

“他在。”梵伽羅垂眸看了孩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