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第二百六十四章(1 / 2)

靈媒 風流書呆 8159 字 3個月前

梵伽羅垂眸看著狼狽萬分卻依舊不掩皎皎風采、灼灼華容的張文成, 一雙漆黑眼瞳似不起風的淵海, 那麼平靜淡然。

張文成被他看得膽怯,卻又止不住地低笑。時隔百年, 這人真是一點都沒變,他看著你, 雙瞳那麼多情婉轉,當你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卻又再也得不到他半點眷顧。直到這時你才會發現, 他僅僅隻是看著你而已, 卻根本就沒有把你看入眼裡, 更何況是心裡。

他與這個世界從來都是格格不入的。

張文成捧著那個扭曲變形的金絲鳥籠,越笑越大聲。

梵伽羅微微彎腰, 嗓音低緩:“張公子, 好久不見。”

時隔多年,他還是那麼平靜淡然, 未曾怒意滔天, 也未曾殺氣騰騰,就仿佛背叛他、殺死他, 進而奪走他一切的人, 不是眼前的張文成。

可他越是如此,張文成的內心就越寒冷。他的猩紅雙瞳已逐漸失去焦距, 嗓音拖著又長又空洞,仿佛陷入了另一個時空,“梵伽羅, 好久不見。哈,我就知道你一定死不了。就算被宋恩慈刺穿心臟,打入那個據說能萬萬年鎮壓魂魄的法陣,我也知道你死不了。宋恩慈怎麼可能殺得死你,哈哈哈……”

梵伽羅垂眸看他,不言不語,莫說表情,就連眸光都是平靜無波的。

張文成卻仿佛陷入了回憶,拍了拍那個鳥籠,慘笑道:“還記得那隻被野貓叼走的鳥兒嗎?你輕輕一撫就讓它僵冷的身體撲騰著翅膀活了過來。你托著它,讓它重新振翅高飛,那奇跡一般的場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當時已病入膏肓,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我,是真的很羨慕那隻鳥!我以為你能像救它那般救我,可你卻無情拒絕了。你明明做得到,但你就是不救,為什麼?”

他腥紅雙眼裡湧出無窮無儘的恨意:“你說你不能輕易動用玉佩的力量,可你為什麼卻又當著我的麵,救活了一隻鳥兒,讓我因此而產生瘋狂的渴求。入夜的時候,鳥兒飛累了回來找你,你卻五指一攏,活生生將它捏死。我和宋恩慈躲在暗處看著你,真的被嚇壞了。”

“那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你那樣做有什麼意義。可我經曆了百年漂泊,變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才終於想明白了,你是故意讓我們看見的吧?你故意在我們麵前救活了那隻鳥,又故意在我們麵前捏死它。你給了我們希望,又讓我們絕望。你明明知道我最大的願望是活下去,你卻把這個觸手可及的願望,擺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卻絕不讓我拿到。”

“你在誘惑我和宋恩慈對嗎?你是故意的!你把美味的糕點,擺放在了一個永無天日的深淵之上。”

“你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你告訴我們拿到玉佩就可以長生,卻沒告訴我們長生的代價是活成這副鬼樣!這些年,我們遭受的所有痛苦,是不是都在你的預料之內?這個籠子裡的鳥兒被你親手放飛,又親手殺死。籠子空了,未免顯得浪費,於是你就把我和宋恩慈擺放了進去,變成了新的籠中鳥。”

“這個道理,我想了一百多年才想明白,隻可惜宋恩慈不明白。她根本不相信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梵伽羅,你是故意的,對嗎?你安排了我的命運,也安排了宋恩慈的命運,甚至於還安排了自己的死亡和複活。你什麼都知道,你肯定什麼都知道!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為什麼要用這種荒唐的方法戲耍我們,讓我們陷入這樣長久的痛苦?你讓我死個明白!”

梵伽羅半蹲下去,用細長的指尖隔空描繪著他胸前的那朵水晶蘭,平靜地問道:“盜走玉佩、殺人滅口、叛出師門,難道都是我逼你們的嗎?”

張文成張了張嘴,卻隻是吐出一口血沫。他找不到語言來反駁這句話。

“宋恩慈想要天水派的掌門之位、想要師父的偏愛、想要名利、想要成神;而你想要活著、想要長生、想要淩駕於這一整個世界。你們想要的太多了。而我想要什麼,你們知道嗎?”

梵伽羅收回指尖,慢慢站起身。

張文成顫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梵伽羅勾了勾唇,輕聲道:“我想要毀掉所有像你們這樣的人。”

張文成像冰雕一般凍結在原地,腥紅雙瞳睜得大大的,仿佛見到了世界上最為可怕的妖魔鬼怪。

恍惚中,他想起了與這人的第一次見麵。

當時的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道袍,歪著腦袋,眯著眼睛,笑盈盈地看過來,被烈日照亮的臉耀出一片華彩,紅唇微張,嗓音卻像初春剛化的雪水一般清潤:“張公子,借您家的宅邸借住幾天可好?”

當時的張文成已經病得快死了,卻又在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仿佛一瞬間找到了活著的感覺。後來他為什麼會想要殺死他呢?為什麼會與宋恩慈聯手,走上這條不歸路呢?

是因為**啊!活著的**最終戰勝了情感,讓他蠱惑了宋恩慈,與她一起聯手,做出了那等良心泯滅的事。但如果不是梵伽羅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催生了這種**,他們不至於跨出那一步。

可最終,他們又得到了什麼呢?他們的確是活了,長長久久,但他們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虛弱,一日比一日衰老。直到此時他們才駭然地發現,原來長生不等於青春永駐,他們許下的願望,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詛咒。

為了解開詛咒,他和宋恩慈分道揚鑣。她做了她的聖女,他當了他的怪物……

回憶到這裡,張文成又笑了,一聲接一聲,仿佛快活極了。笑罷,他仰著腦袋追問:“我和宋恩慈選擇的這兩條路,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梵伽羅曼聲答道:“殊途,卻同歸。”

“殊途同歸,殊途同歸,所以我現在的下場,將來也是宋恩慈的下場?哈哈哈……這真的太可笑了,哈哈哈……梵伽羅,你果然什麼都知道,我們誰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可憐宋恩慈還以為她贏了,哈哈哈……”

張文成差點笑岔氣,口中一陣一陣咳血,末了長長歎息:“梵伽羅,我真想知道宋恩慈見到你還活著,是什麼樣的表情。隻可惜她躲得太好了。梵伽羅,我以為再次見麵,我們會有一戰……”

“與你戰鬥,臟了我的手。”梵伽羅退開兩步,免得對方說話時噴出的血點濺到自己的鞋尖和褲腿。

張文成:……

他內心的不甘和憤怒,終是被這句話擊得粉碎。

“所以說,就連我最終的結局,你也早就安排好了是嗎?我錯了,我早應該知道我鬥不過你,”張文成的眼眶汩汩流出血淚,嗓音裡帶著無儘蒼涼:“如果時間能夠倒回,我願從未遇見你,我願死得安詳沉靜,我願做一個人。”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把重若千斤的腦袋偏過去,狂噴了一口血,然後睜著裂開的眼眶,猝然死透。既然梵伽羅嫌他臟,那他便把最後的乾淨留給他,這口沾滿了罪孽的血,終是沒濺到他的身上。

張文成本是不死之身,卻終究敵不過他自己造下的孽。無論他的複原能力有多強,那些泥娃娃都能用更快的速度吃光他的五臟六腑。一個人連內臟都沒了,隻餘一個空殼,還能活嗎?

自是活不了的,於是張文成那副舉世無雙的皮囊就慢慢癟了下去。趁他還未完全與那幾十個泥娃娃一道化成血水,梵伽羅展開磁場,往他胸腔裡探,試圖把那枚玉佩召喚出來。

卻沒料就在此時,幾十根青綠色的藤蔓竟刺破了張文成的胸膛,先行把那枚閃著微光的玉佩包裹進去,又紮進張文成的皮囊,將他拖入枯骨山的內部。

那些藤蔓鋒利得仿如刀劍,把一具具骷髏切開,又刺破腥臭泥土,將張文成拖入無儘地底。梵伽羅立刻跳入藤蔓穿行時撞出的洞穴,卻終究沒往更深的地方追去。

他感覺得到,那藤蔓蘊藏著巨大的力量,不是現在的他能夠對付的。

此時的他站在這個由枯骨堆積而成的山體內部,卻發現它竟然是空心的,外層裹著骨頭,內層卻堆積著許多黑色的骨灰,且被圓柱形的物體鑽出一個個似蟲穴一般的洞。

如果非要找一個相似的東西來形容,梵伽羅覺得這座山更像是一個螞蟻窩,但穿行在其中,一點一點把這些骨頭蛀成灰,又吞食乾淨的卻不是什麼螞蟻,而是根係。像那些藤蔓一般靈活的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