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2 / 2)

靈媒 風流書呆 9017 字 3個月前

常淨大師閉上眼,繼續吟誦經文。

玄誠子站在不遠處,定定看著那片濃霧,臉上竟再也沒有初見時的目空一切。他眼角出現了一些細紋,挺拔的身體也瘦弱了幾分,生命力地流失讓他不可遏製地陷入了老邁的狀態。

實力不及他的那些玄門中人都已經各自跑了。然而哪怕他們跑到天涯海角,這因果沾上就是生生世世,又豈能甩地掉?

“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閻部長猶不死心地追問。他萬萬沒想到所謂“地獄在人間”的警語,有一天竟會變成現實。這個世界已經徹底壞掉了嗎?

常淨大師徐徐念經,長久無言。

閻部長的臉色持續灰敗下去,心臟也開始一抽一抽地疼。他一邊吞服藥片一邊恐懼不已地暗忖:我如今的病症究竟是受了刺激,還是因為曾經吃過那棵菩提樹的果子?我現在是不是也在償還因果?整個京市,乃至於整個國家,吃過那因果的人究竟有多少?

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常淨大師終於開口了:“世上或許有一種人能夠對付它。”

“什麼人?”閻部長的嗓音越來越虛弱。事實上不止他,整個營地的人都已經陷入了虛弱的狀態,可見那棵妖樹長久以來的布局是多麼的富有成效。

“不在五行、不沾因果、不入輪回的人可以對付它。”

“不在五行、不沾因果、不入輪回?世界上有這種人嗎?”

“沒有,所以我們隻能等待既定的命運。”常淨大師睜開眼,勸說道:“閻施主,你彆忙了,坐下念會兒經吧。臨死之前能獲得片刻寧靜也是好的。”

閻部長差點一頭栽倒,憤然道:“說了這麼多,合著全是廢話。”

“你不念經,又能做什麼?”常淨大師反問一句。

閻部長愣住了,然後慢慢跪坐在氣喘如牛的孟仲身邊,用冰冷的雙手捂住汗濕的臉,發出絕望的哀鳴。現代科技和玄門手段都對付不了那棵樹,他又能做什麼?

孟仲扯掉醫護人員送來的氧氣罩,問道:“大師,被那棵樹吞噬的梵老師會怎樣?”

常淨大師嘴唇微微蠕動,竟是不忍再言。

站在不遠處的玄誠子卻用冷漠至極的語氣說道:“他會被拉入輪回之中,漸漸迷失自我。他或許會困在某一個最令他感到恐懼的場景中,重複著最為痛苦的一刻;又或許會遭受一世又一世的苦厄,卻保留了所有悲慘的記憶。總之,那棵樹會讓他在輪回中承受一切折磨,如此,他的靈魂才會鬆動,然後被快速消化。”

也就是說,當他們談話的這段時間,梵伽羅或許已經在那棵樹裡經曆了好幾個輪回的生命,並且每一次輪回都不得善終,卻又每一段悲慘曆程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會吃儘世間的苦,受儘世間的罪,繼而在無儘絕望中奉上自己的靈魂去滋養那棵樹,以求徹底的解脫。這樣的手段比最狠毒的人類還要狠毒無數倍!

孟仲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口裡呢喃道:“什麼聖樹,它分明是妖怪!”

閻部長又連著吃了好幾顆藥丸,根本沒敢去想梵老師的遭遇。

玄誠子卻冷笑道:“世間一切皆有因果,這句話說得果然沒錯。無儘輪回的苦難才是最適合那孽徒的懲罰,早知如此,我何必來這一趟。”說完這句話,他竟甩袖便走。

“等等,你不能走!你們玄門中人不是一直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嗎?你們一定要想辦法――”

閻部長話沒說完就開始劇烈咳嗽。

“我對付不了那棵樹,你們另請高明吧。”玄誠子頭也不回地說道。他現在隻想把林念慈帶回山下找個大醫院療傷。

“你們的道觀也不要了嗎?”

玄誠子腳步一頓,似有猶豫,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現在不是他要不要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的問題。

看見他不負責任的行為,閻部長一點也不覺得驚訝,隻是冷笑道:“事前誇誇其談,事後撂挑子跑路果然是你們天水派的優良傳統。你們的道觀被拆得不冤。我說你們天水派怎麼總出廢物呢,原來是根子上就已經爛掉了。梵老師叛得好啊,他要是不叛,難道還跟你們這些爛泥天天混一塊兒?”

閻部長說著說著還啐了一口。

孟仲也附和道:“可不是垃圾嘛!什麼玄門第一人,危險一來,跑得比誰都快,上了戰場滿腦子還想著女人。沒本事就彆把自己捧得太高,當心掉下來的時候摔死。梵老師得多倒黴才會攤上你這樣的師父?你他媽不灑泡尿照照自己,你一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給梵老師那樣的人當師父,你配嗎?”

常淨大師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竟仿佛認同了這些話。

玄誠子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哪裡還有半點世外高人的風範?更令他感到難堪的是,除了知非道長在為他聲援,長生、長真、林念恩等小輩竟都滿臉屈辱地低下頭,深深為這樣的師門感到羞恥。

他們一直以為天水派的宗旨是斬妖除魔,匡扶正義,拯救蒼生。然而在人間遭受浩劫的重要關頭,師祖卻說走就走,沒有半分猶豫。他到底在想什麼啊?他身為天水派掌門的職責又是什麼?難道是給林念慈當保姆嗎?

玄誠子回過頭,麵對這一雙雙閃躲卻飽含譴責的眼瞳,不知怎的,心口竟微微一痛,更有一種清明的意念從混沌雜亂的思緒中冒出來,向他發出靈魂的拷問:玄誠子,你到底在乾什麼?現在的你,還是真正的你嗎?

然而沒等他想明白,駐地周圍竟湧現出一大批臉色青灰的人,一個個似遊魂一般走向濃霧。

閻部長定睛一看,頓時駭然。這些人裡竟然有很多熟悉的麵孔,均是他的同僚或領導;還有一些富商和社會名流;那幾個果園園主也摻雜在其中,墜在隊伍的尾端。他們像一隻隻自願獻祭的羔羊,無知無覺地往漆黑森林中闖。

閻部長連忙派人去攔。

玄誠子竟在此時繞回來,高聲勒令:“在森林周圍布下禁製,攔住這些人!”

長生等人立刻應諾,臉上的羞恥之色已被奮不顧身的勇毅所取代。看見他們仿佛在發著光的臉龐,玄誠子的心越發增添了幾分清明,然後默默問自己:你為何連天水派的門規和重責大任都忘卻了?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天水派的禁製果然很管用,但那些人依然想要往裡闖,口中發出不似人類的咆哮。

“他們到底怎麼了?”孟仲不安地問。

“他們身上沾染的因果是最濃烈的,所以最先聽見了菩提樹的召喚。他們會把自己的生命、靈魂、肉.體,全都獻祭出去,這是他們應該償還的債。”常淨大師搖頭歎息。

閻部長一一打量這些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忽然就什麼都明白了。張陽曾經大肆用那種藍色果實為自己的仕途開道,而這些人恐怕暗地裡都收受了他的賄賂。

當時宋博士還說這批人是隱患,必須找出來,卻沒料不等政府查到他們頭上,他們就因為吃了太多因果把自己作死了。他們如今都是丟了魂的狀態,生命力也在不斷流失,隻等著進了樹林化成肥料。

報應啊,這些都是報應!

這樣想著,閻部長卻感到更為絕望。沾了因果的人一個個死掉之後,那棵樹會成長得更為巨大,繼而占領這個世界吧?從今以後,所有人類都會生活在它的樹冠下,任它予取予求。

今天你做了肥料,明日便輪到我,直至地上鋪滿累累白骨,蒼穹徹底被藤蔓覆蓋。那是怎樣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想到這裡,閻部長不由緩緩倒了下去。

常淨大師連忙把人扶住,高聲召喚醫護人員,卻沒料玄誠子竟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一顆藥丸,塞入閻部長口中。他暗色雙瞳裡似乎有一縷融融暖意流瀉出來,那般悲天憫人、和藹可親,儼然是常淨大師記憶深處最為熟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