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1 / 2)

靈媒 風流書呆 17659 字 6個月前

巨龍消失後, 天空中開始落下瓢潑大雨,所有人都冒著雨點的痛擊往山上跑,想要看一看最終的結局。

梵伽羅和林念慈, 他們兩個到底誰獲得了勝利, 又是誰轟轟烈烈地死去。這場雨究竟是為誰下的,那條陡然暴長的龍, 又是從誰那裡獲得的力量……

一個個疑團堵在眾人心裡, 讓他們心急如焚, 而常淨大師卻仿佛預感到了什麼, 腳步顯得尤為沉重。他知道, 就在剛才, 這個世界有神靈來過,卻又悄然泯滅。他以身飼龍,催發了一場飽含靈氣和福祉的雨, 滋養著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會做出這種事的人絕不是林念慈。

如果不是她,那麼答案已不言而喻。

這麼明顯的事實,常淨大師能想到, 宋睿又如何想不到。走進破了一個大洞的地下室時,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果然沒能看見那個再溫柔不過的人,卻隻發現了林念慈已然冰冷的屍體。

她躺在豆大的雨點裡, 身上的血汙漸漸被衝洗乾淨, 露出一張勾唇含笑的臉。她死了, 徹徹底底,卻也安安靜靜、快快樂樂。

她把從這個世界裡掠奪走的一切, 最終又還給了世界。

那梵伽羅呢?

宋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曾經說過的話。他說神靈是疥癬;他說隻要有他在, 這個世界就不允許有神靈;他說最好的神靈會把自己的所有回饋給世間所有生靈……

他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如今想來, 那些話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在審判神靈,實則也是在審判他自己。為了救世,他要成神;同樣是為了救世,他要滅神。

他兩度殺死自己,卻隻是為了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活下去。

宋睿的腦子沒有辦法再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他搜尋了很久都沒能找到梵伽羅的身影,終於跪倒在地,紅著眼眶呢喃:“騙子,原來你一直都在說謊。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對嗎?”

許藝洋站在落滿了雨的廢墟裡,嚎啕大哭。他隱隱約約明白,大哥哥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孟仲找來工程隊清理破敗的老宅並搜尋梵伽羅;常淨大師站在雨裡向蒼天祈禱。

而另外那些玄門高手卻圍著林念慈的屍體轉了又轉,找了又找,隻為拿到兩塊玉佩,掌握成神的鑰匙。

“愚人。梵施主定然不會把那種禍世的東西留下。”常淨大師搖搖頭,流著淚欣慰一笑。

唯有梵施主那樣的人才會想到不顧一切地從源頭去解決問題,縱然身死亦無所畏懼。他向玄陽子保證過,會守護這個世界,現在,他做到了。

在廢墟裡瘋狂翻找的玄門高手忽然露出迷茫的神色,緊接著一個個地從亂石堆裡走出來,疑惑道:“我在這兒乾嘛?”

“龍脈現世,我們是來查看情況的。”

“哦對,龍脈既然已經走了,那我們也離開吧。這裡沒有什麼異常。”

他們竟然在短短半小時內就遺忘了梵伽羅的存在,並且為曾經發生的每一件事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這是梵伽羅的神力在清洗自己留存在這個世界的痕跡。

不僅僅是玄門高手,就連那些靈媒和常淨大師,也都慢慢平複了心中的哀慟,變得茫然起來。

“走了走了,潛龍已經入淵,我們趕緊回去吧,雨好大,外麵好冷。”朱希雅裹緊濕漉漉的外套,顫聲道。

元中州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他總覺得自己仿佛遺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孟仲的神色也從心急如焚變成了從容鎮定。他不再努力去搬抬亂石和巨木,試圖找到梵老師的蹤跡,反倒拿出對講機,告訴局裡說梵家老宅年久失修,屋頂坍塌,沒什麼大事。

梵伽羅的死去,對這些人而言竟如過往雲煙,消散得那麼無蹤無跡。

唯二能記得他的人,一個是許藝洋,一個是宋睿。

此時此刻,宋睿正用猩紅的眼珠鎖定許藝洋的身影。他猛然間想起,掌握玉佩的人每救活一個人,就會在對方體內留下一塊小玉佩。被梵伽羅救活的許藝洋,會不會也擁有同樣的東西?

拿到它,能不能許一個願望,把早已消失的人重新換回來?

這個念頭縈繞在宋睿的腦海,讓他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危險。

許藝洋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卻沒有害怕逃避,反而仰起頭,迫切地說道:“宋睿哥哥,你是不是有辦法救大哥哥,你救他啊,你快救他!”

“救了他,你就會死。”宋睿半蹲下去,用力擒住小孩瘦弱的肩膀。

“我早就死了,”許藝洋堅定不移地說道,“我不怕的。”

在這一刻,宋睿是真的動了殺念,然而他最終卻又放開許藝洋,站起身,背轉過去,迎著雨點落淚。因為他忽然想到,梵伽羅此時會不會正站在雲層上看著自己,那樣的罪行能不能獲得他的原諒?

肯定不會的,一旦殺了許藝洋,宋睿就永遠不會再是梵伽羅喜歡的宋博士,他的汙濁配不上他的乾淨。

最終,宋睿停止了掙紮,從衣兜裡拿出梵伽羅交給自己的小瓶,把裡麵的猩紅液體喂進許藝洋嘴裡。他聞得出來,那液體透著濃濃的腥味,應該是梵伽羅的血液。

如果梵伽羅真的是神靈,那麼這就是一滴神血。

許藝洋以為這樣能救回大哥哥,於是迫不及待地喝掉了,然而隻是轉瞬,他眼裡的悲哀就消失了,變成了茫然和膽怯。而他僵冷的身體,竟在此刻擁有了呼吸、心跳和體溫。

梵伽羅救活了他,也讓他遺忘了自己。

看著懵裡懵懂仰望自己的孩子,宋睿終是抑製不住地痛哭失聲。

他抱住小小的孩童,無比悲哀地問道:“如果連我們都忘了他,世界上還能有誰記得?”

為了這個猜想,他害怕得瑟瑟發抖。直到此時他才明白,比孤獨更為可怕的是永遠遺忘那個會讓你感到孤獨的珍貴的存在。

“彆讓我忘了你!梵伽羅,彆那麼殘忍!”他抱著孩子在雨中哀求,可是沒有用,那些快樂的回憶,那些平淡卻也甘甜的點點滴滴,正飛快在他的腦海中淡去顏色。

警察從廢墟裡挖出來的閭丘氏的雙眼和那顆骷髏頭,竟然也都融化在雨裡。梵伽羅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會慢慢消失。

宋睿極力思索著對抗這一切的辦法,在電光火石之間竟想起了那人曾經說過的幾句話:

“這是那棵菩提妖樹的種子,你好好保存。”

“……萬一它長出來一個我呢?”

“……唯有世間至惡或至善,才能讓它生根發芽。”

宋睿猛然放開許藝洋,跌跌撞撞地跑到尚未坍塌的二樓臥房,從床頭櫃裡找出一顆橢圓形的種子。

“孟仲,你幫我照顧洋洋,我過幾天就回來。”留下這句話,他衝進了傾盆大雨裡,連夜開車趕到香火村,找到那片黑色的湖,把種子埋在湖邊最為汙濁的一塊土地。

他跪在地上,極度緊張又極度渴盼地等待著,然後在所有記憶消失的前一秒,苦笑搖頭:“梵伽羅,你這個騙子。原來你這麼會說謊。”

說好的一定會平安歸來,最終卻變成了天上地下永不相見。

宋睿到底還是遺忘了曾經的一切。

他站起來,一步一步往村外走,到了路邊,上了自己的車,才又回頭看一眼,卻發現那個破敗的小山村已經消失在一片莫名騰起的黑霧裡。

“怎麼回事?”他發出疑惑的呢喃,末了哂然一笑,驅車離開。

這場大雨連著下了七天七夜,雨停後,一條瑰麗的彩虹縱貫整座城市,令人發出驚喜的讚歎。

好美!這是所有人共同的感受,然而沒有誰還會記得,這份美麗是用怎樣的代價換來的。

---

三年後,幾個少年背著登山包行走在坑坑窪窪、人煙罕至的廢棄國道上。

其中一個人抱怨道:“丁浩浩,你不是說香火村就在這一帶嗎?怎麼我們走了幾個小時還沒看見?”

“傳說中它就在這一帶,具體是哪個方位我也不知道。”一名俊秀少年氣喘籲籲地說道。

“不知道你還帶我們來,這次直播肯定泡湯了。”另外一人也跟著抱怨。

丁浩浩抹掉滿頭大汗,鼓勵道:“再走走吧,也許就在前麵。”

“媽的,老子鞋底都快磨破了,老子不走了!”他的兩個同伴扔掉背包,癱坐在路邊,死活不願再動彈。

丁浩浩還想再勸,卻見前方湧來一團濃霧,又有一道修長的身影從濃霧裡走來,慢慢到了近前。此時已近黃昏,這人的臉映照在夕陽的餘暉中,竟顯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似天邊的彩霞,瑰麗奇幻。

他的皮膚很白,眼睛卻比無儘宇宙還要漆黑深邃。透過他的瞳孔,丁浩浩甚至看見了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穿著一套灰撲撲的衣服,卻依然那麼優雅貴氣,腰一彎,唇一勾,嗓音似山泉般清潤:“你們好,請問有順風車可以讓搭乘嗎?”

原本還想繼續尋找香火村,完成這一次的恐怖直播的丁浩浩,腦袋一熱便答道:“我們的車就停在山腳下。我給我的司機打電話,讓他上來接我們。”

半小時後,三個少年與那位莫名出現的青年坐在一輛豪車裡,行駛在回京市的路上。

“我叫丁浩浩,今年十六歲,你叫什麼?”俊秀少年嘗試著與青年搭訕,眼睛時不時瞟向對方,卻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隻因對方長得實在是太美了,就好像一隻從山裡跑出來的精怪。

“我叫梵伽羅。”

“你衣服上全是灰,把我們丁少的車都弄臟了。”一名少年嫌棄地說道。

另一名少年逼問:“你是乾什麼的?為什麼一個人出現在那種地方?”

“車臟了可以洗,沒事的。”丁浩浩連忙為青年解圍,卻聽對方輕笑道:“我是靈媒,聽說過嗎?”

“我靠,真的假的?”幾人都是做恐怖直播的,對靈媒這類人群並不陌生,但現實中卻根本沒見過。

“我從不說謊。”梵伽羅始終保持著溫和禮貌。

“那你能給我們通靈嗎?來來來,我們試試看。”

“可以,你們在腦海裡極力設想一件事,我來讀取。”

“好好好,我們快開始!”

三位少年目光灼灼地看著梵伽羅,極力構想著某件事。

梵伽羅把手懸在他們臉前,一邊感應一邊述說:“你在想這一次的考試會不會吊車尾。”

“我艸我艸我艸!你竟然真的知道!”被說中心事的少年捂住狂跳的心臟。

“你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麵孔,是一位少女,留著漆黑的長發,有著大而圓的眼睛……”

“等等,等等!彆說了!”同樣被說中心事的另一名少年恨不得去捂梵伽羅的嘴。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靈媒!

“你……”梵伽羅的掌心長久地停滯在丁浩浩臉前,眉頭深深皺起:“你的心裡充滿怨恨,卻又遍布渴望。能給我看看那張照片嗎?我或許能幫助你實現這個願望。”

丁浩浩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滿臉都是抗拒。

“我或許能看見她在哪裡,但我需要更多媒介,與她直接相關的媒介。你無需把照片展示給我,我捂住錢夾就可以了。”梵伽羅誠懇地說道。

丁浩浩終究還是敵不過內心的渴望,把錢夾從口袋裡掏出來,遞了過去,眼睛卻又死死盯著梵伽羅的雙手,唯恐他把它打開。

梵伽羅並未翻動錢夾,隻是用雙手將它合住,閉眼感應。

過了大約兩三分鐘,他把錢夾還給丁浩浩,歎息道:“有什麼事回到京市再說吧。”

他一條有用的訊息都沒傳達,丁浩浩既感到失望,卻又暗自慶幸,拿回錢夾後就冷著臉不說話了。

另外兩名少年頻頻追問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卻都沒能獲得答案。

接下來的旅程十分無聊,無論兩位少年如何煽動懇求,梵伽羅都沒再展示自己的通靈術。抵達京市後,他讓司機在一個繁華路口停車,溫和卻又強硬地提出要求:“我和丁浩浩還有事要辦,你們先回去吧。”

“你們要辦什麼事?路上沒聽見你們說呀!”兩名少年滿頭霧水地下了車。

梵伽羅關緊車門,勒令道:“去城南警察局。”

“什麼?”丁浩浩懵了。

“去城南警察局。”梵伽羅的嗓音帶上了一種莫名的力量,於是司機竟連問都不問就把車開去了城南警察局。

梵伽羅拉著丁浩浩下車,將他帶到刑偵大隊,衝迎上來的一名警察說道:“我們是來報案的,他的母親被人殺死了。”

原本還想跟來看看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的丁浩浩頓時如遭雷擊,末了氣憤地吼道:“你胡說什麼!你媽才被人殺了!”

梵伽羅從他的口袋裡掏出錢夾,打開,從夾層裡取出一張照片,提點道:“你仔細看看這張照片是在哪裡拍的,你的潛意識告訴我,你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

照片裡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女人坐在男人的大腿上,男人則緊緊摟著女人的腰,齊齊看向鏡頭,笑容燦爛。兩人身後是一片白色牆壁,並沒有彆的物品可以表明他們是在哪裡拍攝的照片。

丁浩浩雖然常年把照片帶在身上,卻又厭惡看見它,此時眼珠子都紅了,正用仇恨的目光狠狠瞪視梵伽羅。

梵伽羅把照片交給前來接待自己的警察,說道:“照片裡的女人,被照片裡的男人殺害了。我看見了她的屍體,埋在土裡。”

“你們跟我來錄口供!”年輕警員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把兩人帶到會客室。

然而十分鐘後,他崩潰了,拿著筆錄本跑到隊長的辦公室,抱怨道:“我遇見神經病了!有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來報案,說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殺死了,還親眼看見男人把屍體埋進了土裡。結果我問了半天才知道,他所謂的看見是在通靈的時候看見的,他說他自己是個靈媒。”

“莊隊,這麼邪乎的事,你敢信?”

“我去看看。”莊G擰著眉頭站起身。

途中遇見孟仲,交代了情況,於是三個人一塊兒朝會客室走。

還未進門,裡麵就傳來怒氣衝衝的吼叫:“你憑什麼說我媽媽被人殺了!你簡直有病!好吧,我告訴你實話,我媽媽丟下我和爸爸,跟照片上的這個人跑了。照片是她寄回來給我爸的,她在向我爸示威,她是個壞女人。”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