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1 / 2)

瀛舟知道這天罰不是衝他來的。

他為人瘋肆,做事卻從來謹慎,這一場局,從頭至尾,他都不曾親自動手——他用溫緒,用方俞成,用千琉恣與鳳凰,用黃淮與玄天宗…用所有人的欲望與心魔,一步步推向他想要的結局。

鳳凰因方俞成墮魔,晏淩因為玄天宗黑淵之秘引動心魔、生出縫隙被溫緒的殘魂奪舍……他隻是提供了因,可果是他們親手釀造,縱使天道再想殺他,也拿他無奈何。

這天罰不是衝他來的。

這天罰是衝她來的。

他不知道她怎能以不足金丹的修為爆發出元嬰的力量,但顯然這種力量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知道,林然也知道。

但她還是選擇向他拔劍。

“轟——”

狹長劍痕深深割裂他胸口,一弧血線濺長空,他靴底滑過兩道煙塵,已倒退百裡。

青衫孤渺,眨眼如輕燕倏飄於眼前,她手執長劍,隱有風過竹音清冽。

那橫來一劍寒光粼粼,是驚鴻不足形容萬一的清絕。

元嬰中期。

瀛舟微微闔眼,再睜開,臉頰如碎瓷瞬間蜿蜒開裂痕,周身氣勢再飆湧,他手臂化為濃霧橫擋住劍刃,霧纏薄鋒而上,擦過她臉頰擦出一痕血絲,順著她柔皙如玉的臉頰一點點滑落。

“已經元嬰中期了。”

他道:“林姑娘,你以為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林然偏了偏頭,那血珠滾落鬢腮,墜到她唇邊,潤開她漸漸泛白乾澀的唇瓣。

她道:“到你死為止。”

劍勢暴增至元嬰後期,一劍狠狠斬下,生生斬斷他右臂,那修長清瘦的手臂轉瞬變為濃霧,血肉一寸寸化為精純的靈氣,暈散在天地。

瀛舟猛伸出另一隻手,手臂化為霧抵向她心口,可她不曾有絲毫猶疑,噗嗤一聲響,是利刃洞穿血肉。

瀛舟愣住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低下頭,看見那薄薄青刃貫穿他心口

先是絲絲縷縷的血線漫出來,順著劍刃蜿蜒,滴滴答答墜在地上。

劍尖輕輕一晃,仿佛開啟了某種機關,霎那間大股大股的鮮血噴湧。

瀛舟抬起手,蒼白的指尖蹭上自己的血,猩紅刺目。

他抬起頭,看著她:“…你殺我。”

滔天駭然的力量暴起,他臉頰大塊大塊肌膚倏然碎裂,幽霧升騰,他聲音第一次如此冰寒空寂:“你壞我多少事,你亂我多少因果,我不曾想過傷害你,可你竟欲殺我,你竟欲為彆人殺我。”

“林姑娘。”

瀛舟輕輕地笑,修長五指彎如鉤月,一寸一寸往她胸口插,鮮血染紅了她的青衫,順著他嶙瘦的手背蜿蜒。

“你視我為惡徒,我便當個惡徒。”

他道:“我的痛,我要你也嘗一嘗。”

漫天厚重陰雲散開,一道玄色巨雷緩緩聚成,在所有人駭然的目光中,轟然劈下。

它劈開秘境的天空,劈開虛無的結界,劈開滔天的濃霧與劍勢,狠狠地、狠狠地劈在林然身上。

天一終於忍不住淒厲;“林然!!”

“噗——”

瀛舟眼看那驚雷劈在她後背,她那雙明透漂亮的眸子有一瞬的凝固,下一瞬,乍亮的雷光遮蔽了所有視野,滾燙的血濺了他半張臉。

他的手僵在那裡。

……

雷雲聚集的氣勢,看得人心驚。

各宗派長老聚在雲天秘境之外,看著一點動靜沒有的屏障、再看天頂的雷雲,臉色都肅下來。

“幾個時辰前就有祥雲瑞聚、鳳凰出世,怎麼弟子們現在還沒出來?”

有人焦急問:“如今祥雲變雷雲,氣勢又如此驚人,這根本不是結丹劫雲,彆是裡麵出了什麼變故。”

“正是,我們實在擔憂,請三宗幾位長老定奪,是否該強啟雲天秘境,把弟子們接出來。”

強啟雲天秘境,會對秘境造成不可扭轉的傷害,也許之後數百年都再啟不了;而且強行撕裂空間,會產生空間裂縫,怕對裡麵的弟子有什麼危險。

萬刃劍閣龔長老有些遲疑,望向身側披著兜帽的白衣青年,低聲問:“江主以為如何。”

江無涯望著天空雷雲,臉色漸沉:“這雷劫不對勁,似是天罰。”

龔長老大驚:“天罰?怎、怎會是——”

“怕是裡麵出了變故。”

江無涯斷然道:“以後的事顧不得了,強啟秘境,先把孩子們帶出來。”

龔長老臉色一肅:“是。”

他與北辰法宗、玄天宗兩位元嬰長老迅速一說,對於江無涯的定論他們自不敢罔顧,略思慮片刻就下了決心,紛紛拿出破界石,灌入靈力。

元嬰大能啟動的破界石當然不是築基弟子們能比擬的,一眾長老合力,很快就在秘境結界上融開一道口子,口子慢慢放大。

江無涯一直盯著天空,眉頭越皺越緊。

“這可不是普通的天罰。”

身後方舟上,奚辛懶洋洋靠在船頭的欄杆,漫不經心把玩著一朵桃花:“這是九重玄雷。”

“這群小東西也不知折騰了什麼,連九重玄雷都折騰出來了。”

奚辛指尖一下一下戳著花瓣,雪白的臉龐,豔色的唇瓣彎了彎:“這麼能鬨騰,等下山去,我看你怎麼帶隊伍,嗬,難道還一個一個揍過去?”

江無涯心頭微微壓抑,但聽見奚辛這麼說,還是無奈失笑:“這時候了,你還說什麼風涼話。”

“怕什麼,這雷還沒劈呢,就算是劈,也是先劈峽下洞府的結界,再是劈那隻鳳凰,傷不著你的寶貝師侄們。”

奚辛打了個哈欠兒,眼角滲出一點濕意,就要轉身往方舟裡走:“罷了,你們慢慢折騰吧,我回去睡覺了,等阿然出來我還要——”

“轟——”

穹頂天雷轟然倒灌,所有人都是臉色大變:“不好!”

江無涯見這雷勢驚人,眉頭擰緊,想了想,對奚辛道:“你在這裡守著,我去秘境裡麵看一看。”

奚辛沒有說話。

奚辛僵硬地低下頭,看著掌心的桃花,倏然枯萎,一寸寸化為飛灰。

他渾身發涼。

江無涯看見,奚辛仿佛僵直的人偶慢慢抬起頭,茫然地、近乎倉惶看著他。

“師兄。”

他道:“我的桃花沒了。”

江無涯步子頓住。

“我留給阿然的桃花沒了。”

奚辛聲音古怪,黏膩晦澀得像是含著血,像是夜梟的淒鳴:“原來那天罰…罰的是阿然啊。”

是阿然啊!

那一瞬間,江無涯仿佛聽見什麼裂掉的聲音。

狂肆暴虐的劍氣震裂方舟、霎那貫穿雲霄,所有人震驚地看著,那白衣的劍主一躍而上,徒手生生撕開結界,伴隨著少年淒銳泣血的厲鳴:“阿然——”

……

血珠順著眼睫滾落,瀛舟卻感覺心口的劍慢慢動了一下。

他睜開眼,對上一雙平靜的眸子,她一隻手背抹去嘴角噴出的血,另一隻手,握著劍柄往外拔。

又一道驚雷劈下,她身形晃了晃,順勢拔劍而出,血線傾湧,瀛舟心口一涼,還沒來得及去摸一摸,她又是一劍貫穿。

瀛舟:“…”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體。”

她的嗓音再不複之前的清亮動人,前所未有的沙啞,像是粘稠的血在滾燙熱油中沸騰:“縱使殺了這具身體,消散的也隻是溫緒的身體,你還可以藏在哪裡,繼續高枕無憂地作樂。”

“我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瀛舟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帶著莫名的情緒,問她:“所以呢?”

她抬起頭,那雙泛出血色的眸子,定定看著他。

她忽的彎一下眼睛:“劍有靈,你知道,我的風竹是什麼嗎?”

“我告訴你。”

她輕輕道:“是斬破一切虛妄。”

那青刃一寸寸暴起灼眼的光,那光攀住瀛舟全身,劃成繁複的紋路。

在無數紋路中,有絲絲縷縷的光亮的細線自他身後浮現,直直連向虛空,連向那遙遙的未知的遠方。

那是瀛舟的命線,串聯著他真正的身體,牽動著他真正修為、魂魄的線。

“殺人者,人恒殺之。”

“視他人為螻蟻、予取予奪的人,就要有被更強者屠戮的準備。”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這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她開始拔劍,他身上繁複紋路流轉,那些命線開始發亮,牽動著他的魂魄,挾裹著他的修為,一寸寸被她生生往外拽。

她要把他真正的魂魄抽出來。

她說了,要讓他血債血償。

瀛舟全身開始破裂,他一把握住劍刃,劍刃劃破他手掌,血流如注,另一隻手按在她心口,就要用力——

第三道劫雷劈下,她後背焦黑一片,溫熱的血還沒有淌出來就被灼成白霧。

她大口大口嘔血,那血像潑天傾瀉的大雨,滴滴答答墜在他臉上,墜進他唇瓣,滾進他喉嚨,烈酒灌喉般滾燙地發疼。

那是九重玄雷。

那是天罰。

罰她修為越界,罰她逆天而行,也許還罰她…欲親手殺他。

可她仍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