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1 / 2)

林然皺眉盯著麵前的屍體。

屍體她見多了,不說其他世界見過的、殺過的,就這幾年,就說元景爍,這小子整天嬉皮笑臉,但殺起人來是真不眨眼,真惹到他的,一刀過去血噴得比噴泉還狂放。

但麵前這已經不能被稱為屍體了,而是殘骸,像是被野獸生吞活剝後的殘骸,白森森的骨茬兒,血淋淋的血肉,夾雜著腐爛的內臟殘塊兒…林然看向屍骨邊孤零零倒著的被撕去了大半皮肉的人類頭骨,眉頭皺得更緊。

“是異獸襲擊?”

元景爍走到她身旁,用刀尖輕輕挑開一塊兒血肉:“上麵有齒痕…沒有利器的傷痕,是生生撕咬開的。”

撕咬,這個詞,基本就可以斷定是沒開化的異獸了。

“如果是異獸吃的,這人就倒在村口,村裡麵的人不說收殮,總也不至於就讓它倒在門口。”

林然抬起頭,看見麵前一片死寂的村落,他們的馬車在外麵也停了有快一刻鐘,她就沒見到一個進出的村民。

“這村子可能已經荒廢了。”

元景爍環視一圈,卻看見不遠處地上幾張符紙,是警戒符,被普遍用在洞府或者家門口警示有外人靠近的,符紙已經殘破不堪,被混著血的汙泥浸臟,元景爍一頓:“不對,這符紙上還有靈氣,是這幾天村民設下的,若是荒廢,就不會有人費心設符。”

“這村子不對勁。”

元景爍思緒閃過,斷然道:“我們走。”

他從不是上趕著管事的人,若是他自己一人、進去探個究竟也罷;可林然傷勢未愈,後麵又有長風城追兵陰魂不散,元景爍隻想趕快前往金都,尋些像雪蓮花一樣的寶物給她把身體養好。

林然也沒有多重的好奇心,點點頭,兩個人轉身往馬車走,後麵卻突然響起一聲虛弱絕望的女聲:“救命——”

林然猛轉頭:“裡麵還有人。”

元景爍眉頭擰了擰,不願再生事端,可也沒法裝沒聽見,抿抿唇,拔刀對林然:“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這是什麼話。”

林然拔出風竹劍,笑了:“沒事的,我還不至於拖你後腿…再怎樣,給你搭把手還是行的。”

元景爍見她神色,就知道她心意已決。

他沒有理由拒絕同伴一起,那是對一個劍客的輕視,是對她的侮辱。

嘴唇抿得更緊,元景爍低說了一句“我來開路。”就先往裡村裡走,林然自然跟在他側後方護翼。

快步穿過村口,入目便是大片枯萎腐爛的靈米稻田,臨著田隴是一棟棟磚瓦小院,青石小路自腳下一路延伸,天灰沉沉的,死寂無聲。

“是誰在求救?”

元景爍揚聲高喊,銳利的目光卻在房屋間不斷遊移,兩旁經過小院落樸素安靜,卻大多門戶大開,林然順著往裡望,望見院落裡麵地上散落著新收的靈米和乾柴堆,有雞鴨的食槽還有豬圈,甚至透過大敞的門板,還能看見房裡桌上擺著的飯菜。

這是一個很普通很常見的,質樸而安逸的,凡人與低級修士混居的村落。

林然甚至可以想象,那該是一個平凡的黃昏,村民們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家家升起炊煙,男主人搭著汗巾扛著鋤頭回來,垂髫的小孩子們蹦蹦跳跳跑出來圍著要爹爹抱,婦人一邊嘮叨著一邊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一家人笑著要開飯的時候,聽見了外麵什麼動靜,男主人好奇地推門,小孩子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扒著門板探出小腦袋去看…就再也沒能回來。

“前麵祠堂,有動靜。”

元景爍低低的聲音將林然思緒拽回來,不知什麼時候起風了,淒冷的風刮過枯萎的稻田,刮出某種淒嚎般的詭異聲音,她嗅到空氣裡前所未有濃鬱的血腥味。

“準備好。”

元景爍握住刀柄,目光盯著那座村子裡建得最肅穆的祠堂,突然暴起一刀劈去:“破——”

霸烈刀風瞬間爆開門板,漫天噴濺的木屑中,無數猙獰的血影像泄洪的洪水噴湧,嘶吼著蜂擁朝她們撲來。

林然和元景爍同時驚住,天一脫口而出:“我的媽——喪屍攻城?!”

確實像喪屍,林然盯著那些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的生物,它們表麵的皮膚已經腐爛脫落,就那麼坦露著乾癟猩紅的血肉肌理,它們七竅流血,嘴裡竟伸出一雙尖銳巨大的獠牙,那獠牙足有匕首長短,直接撐裂了口腔明晃晃凸在外麵,因為太過巨大,以至於整張臉骨骼都被迫折裂扭曲,形貌駭人至極。

“這是什麼?”

元景爍第一次見這種東西,皺眉:“異獸?妖?鬼?”

“是人。”

林然盯著它們那雙巨大獠牙上紅到發黑的血肉殘骸,眼睜睜看著它們彼此擁擠撞到時毫不猶豫地相互咆哮撕咬,眨眼間更虛弱的怪物就被撕碎吞噬,腐爛的血肉橫飛,殘暴異常:“它們已經沒有了神智,以血肉為食…”

林然不由聯想到天一剛才那句“喪屍”,補充了一句:“不知道它們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小心,它們的血肉說不定有傳染性,我們不要被它們傷到。”

為首的怪物已經衝過來,元景爍橫過一刀砍掉它腦袋,大致權衡了一下力度:“練氣後期。”

練氣後期的實力不算什麼,但是…元景爍補充:“它身上沒有靈氣。”

沒有靈氣,證明這個人在變成怪物之前,隻是個凡人。

從凡人,一躍變成練氣後期的怪物。

不知為什麼,林然心頭突然閃過一種不詳的預感。

但是她來不及深想,因為瞬間更多的怪物已經如潮水湧來把他們圍住。

這是一個大村子,從村門口圍一圈的警戒符和大片種植的靈米就可以看出,這應該是附近村落中相對富庶強大的一個,一波又一波的練氣後期、練氣巔峰怪物撲過來,又被劍芒刀風劈開…當第一隻築基的怪物咆哮著撲來,看著它身上閃爍的已經被汙染成黑色的靈光,林然心一沉。

連修士也被同化了…

築基的怪物張開獠牙,被元景爍一刀劈在眉心生生劈成兩半,瀕死之際,它發出一聲刺耳尖嘯,刹那間所有怪物都像是被什麼刺激了,身體瘋狂膨脹尖嘯著向他們撲來。

無數濃淺虛無的黑霧從它們體內湧出,侵染拉扯著周圍的靈氣,林然渾身被撕得生疼,忍不住呲了呲牙。

元景爍神色驟厲,猛地躍身而起,刀刃被暴烈靈勢衝出暗金色的繁複花紋,那刀在他掌心旋轉,旋出狂亂的罡風,罡風以他為中心肆意席卷四方,悍烈刀勢爆為無數金刃刹那千刀萬剮洞穿所有怪物的軀體。

所有嘶吼咆哮一瞬間消失,天地一片死寂,半響,一具一具腐朽的血紅軀體轟然倒地。

林然看著那些璀璨的金光消散,杵住風竹劍喘息,咳了兩聲。

狂風消散,元景爍落在地上,大步走過來扶住她手臂:“怎麼了?”

“沒事沒事。”

林然擺擺手,神色很輕鬆:“這血味兒太大了,衝得我鼻子癢。”

元景爍看著她微微泛白的嘴唇,沒有說什麼,隻是握刀的手攥得更緊。

林然喘兩口氣就緩過來,她真覺得自己挺好的——那可是天罰啊!那雷劈裡啪啦的,才五年她就能恢複成這樣,活蹦亂跳還能打架,絕對是她這麼多年非酋生涯的逆襲,說出去那都頂有排麵了。

旁邊元景爍垂著眼,神色冷冷淡淡、也看不出在想什麼。

林然對此淡定自若,她已經習慣了這孩子時不時抻那麼一下——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反正傲天嘛,放蕩不羈愛自由,他不願意說,咱就純當不知道就完事兒。

林然體貼地轉移話題,指著祠堂:“它們許多都是從那裡出來的,我們去看看。”

元景爍不冷不熱“嗯”了一聲,鬆開手,也不再扶她,轉身徑自往祠堂走,林然絲毫沒有覺得哪裡不對,抱著風竹美顛顛跟上。

元景爍聽見後麵輕快的腳步聲,眉心跳了跳,猛地跨進門檻,力氣有些重,靴底踩下時把磚石都碾碎。

祠堂幽暗,空氣惡臭得近乎滯澀,直到元景爍走進來,連同新鮮的空氣和光線一同帶來,他抬起手,指尖火折剛亮,一個纖瘦的身影直撲過來:“嗚…”

元景爍乍一看衝過來的人影還以為是殘活的怪物,下意識要拔刀斬殺,刀芒掠過火光,反射出一雙含著眼淚的眼睛,元景爍才意識到是個活人,強行逆轉刀鋒,險之又險劃過她脖頸,而就那麼一瞬間,他就被撲了個滿懷。

元景爍:“…”

“謝謝大哥哥,那麼多怪物,小月好害怕…幸好、幸好有大哥哥救我!”

林然不過晚了兩步,結果一進祠堂,就看見元景爍和一個姑娘抱在一起。

“…這姑娘哪兒冒出來的?”

林然驚了:“怎麼就抱上了?我這一錯眼又是錯過幾集的劇情了?”

天一點評:“這個“又”字用得很妙,看得出,你已經悟透了。”

“…不跟你扯淡。”

林然有點無奈,但很快又淡定下來。

沒辦法,見多識廣,跟元景爍同行這一路,這種場麵她見太多了。

元景爍吃飯,偶遇甲姑娘;元景爍打架,意外救了乙姑娘;元景爍睡個覺,都恨不得有丙姑娘從旁邊路過,對他一見鐘情怦然心動…

什麼叫龍傲天?吃飯睡覺升級裝逼遇見漂亮姑娘,再無限循環,所有事件都可以圍著這個體係運轉,自成一派邏輯。

林然第一次驚訝,第二次懷疑邏輯,第三次三觀重塑,第四次習以為常…第n次,她已經一臉麻木不仁,雙腿有自我意識地無聲往後飄,伸手試圖關門…啊沒有門,門剛才被元景爍劈裂了。

“你躲什麼躲!”

突然響起冒著寒氣兒的聲音,下一秒,林然懷裡就被略粗暴地推進那姑娘,元景爍背對著她大步往裡走,聲音很冷:“給她找身衣服穿。”

林然隻覺被胸口被兩團軟綿綿的東西撞個正著,懷裡一聲略是驚恐的小呼,林然低下頭,對上一張柔弱嬌美的麵龐,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雙楚楚的眼睛含著晶瑩的淚珠,瑟縮又忐忑地看著自己。

她衣衫散亂,像是被利爪撕扯過,很多地方露出白皙的皮膚和泛紅的印子,感受到她的目光,她紅了臉,瑟縮著抱臂遮住胸口,卻根本遮不住曼妙豐滿的身體線條,欲隱欲露,反而更顯得活色生香。

林然一呆,趕緊脫下鬥篷給她披上,一邊係衣帶一邊問她:“你身上有沒有傷?讓我看——”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林然才看見,小姑娘頭頂兩團絨絨的兔耳朵。

小姑娘立刻察覺到,猛地捂住耳朵,驚恐看著她想往後退:“彆殺我,求你彆殺我,我不值錢,我不值錢的,彆殺我求求你——”

林然啞然。

妖族獨居一州,多少強橫血統的大妖橫行四海威震九州,讓人聞之色變……但除了那些真正的妖,修真界更有一些機緣巧合,從異獸化成人形的小妖。

它們被稱為半妖。

真正純血統的妖隻有獸形和人形,化形就是化形,它們不會在人身的時候露出或長或短的尾巴、也不會有兔耳;隻有半妖、隻有這些半妖才會因為化形不完全,即使化了人形仍不得不留有獸類的痕跡——這被視為低劣血脈的象征。

半妖和妖,看似都是妖,卻就像猩猩和人,人隻會生下人,猩猩再像人,也不會是人,而它們的異形,更會被猩猩群排斥。

所以可以想見半妖都過的什麼日子,

半妖沒有純血妖族強大的種族天賦,它們修為低下、壽命短暫,也沒有族群保護,但更雪上加霜的是,它們卻有著比普通異獸更精純珍貴的血肉甚至妖丹——

對於孱弱的半妖,這種特殊無異於小兒鬨事捧金,讓她們成為許多人垂涎的寶物,被獵殺、被拆皮扒骨,被換成靈丹和法寶…正是這隻小兔妖經曆過的。

林然看著這恐懼望著自己的小姑娘,心生不忍,輕輕抬手給她把鬥篷的兜帽遮下來,遮住她兔絨的雙耳:“我們不會傷害你,彆怕。”

小兔妖像是被她安撫,眼中的驚懼散了些,遮住帽簷,帶著鼻音輕泣了一聲,縮到她身後,小心拽住她衣角,聲音軟糯糯的:“謝謝你姐姐。”

“我叫林然。”

林然由著她像小動物一樣躲在自己身後,耐心說:“我們要先往裡去探查一下,你在這裡等嗎?”

小兔妖連忙攥緊她衣角,著急說:“我想跟著姐姐和大哥哥。”

林然看出她害怕,沒有說什麼,點了點頭,囑咐了一句“跟好”就往裡走。

祠堂很大,燭火都已經熄滅,地麵柱子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肉,台桌上無數淩亂的牌位,林然看見元景爍站在台桌前,麵前倒著一具已經腐爛的怪物屍體。

林然走過去:“發現了什麼?”

“這應該是第一隻怪物,整個村子都是被它同化的。”

元景爍用刀尖順著怪物的頭顱往下劃,解剖到它心臟的時候,元景爍林然同時眼神一凝:因為那怪物胸腔裡的心臟已經萎|縮乾癟,取而代之的是一朵花。

然而還沒等他們看清楚,幾乎在花兒暴露空氣的一瞬間,整具屍體就化為一灘血水。

元景爍退幾步擋著林然避讓開蔓延的血水,偏頭問她:“你看清了那是什麼花?”

林然搖搖頭,太快了,又有血肉遮擋,那一眼她隻隱約看清是朵深紫色的、圓萼鐘形的小花,和路邊的野花沒什麼區彆。

元景爍微微沉吟,卻感到一道嬌怯的目光,他才想起還有個人,轉過頭,就見那隻小兔妖拽著林然衣角,咬著唇,一雙清純無辜的眼睛望著他,見他望來,不好意思地躲了躲,眼神怯怯,十分惹人憐愛。

元景爍麵無表情看著她,突然眯了眯眼,把刀換了隻手:“你是誰?從哪兒來?為什麼躲在祠堂裡又和這些怪物有什麼關係?”

小兔妖看著他那把血氣凶烈的刀,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眼睛又紅了,哽咽著說:“…我、我叫小月,我是偶然路過這裡的…”

元景爍不置可否,隻冷冷盯著她,她隻好繼續說:“…我路上被人發現了耳朵,他們想殺我,我好不容易才逃走…我受了傷,路過這個村子,想在裡麵藏一陣把那些壞人避開…我藏在這個祠堂裡,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就是突、突然有一天,就有了怪物。

小月眼中浮現出驚恐,死死攥住林然衣角,顫聲抽噎:“整個村子都變成怪物!它們到處殺人、吃人,最後人都吃光了,隻剩下我一個活人,我不敢出去,我就躲在祠堂裡,它們就都湧過來,我縮在房梁上,它們就爬上來,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然後你們就來了…謝謝你大哥哥,還有姐姐,謝謝你們救了我!”

像是回憶起之前的恐懼,她全身都在哆嗦,純潔的臉龐,骨架明明還是少女的瘦弱,可皮肉卻是飽滿柔軟的,流著淚害怕又濡慕地看著人的時候,那種楚楚的無辜,輕易能勾起人心底不可說的晦澀邪念。

邏輯倒是說得通。

元景爍皺了皺眉,仍然覺得她恰巧出現在這裡有些古怪,但又看她不過築基初期修為,身上也沒有邪修的晦氣纏身,這些怪物早已經不止出現這一個村子裡,和她一個小半妖有關係的可能不大。

既然與她無關,元景爍也沒興趣探究彆人的行蹤,她有什麼秘密與他們無關。

元景爍把刀歸鞘,朝門口抬了抬下巴:“怪物已經死絕,你可以走了。”

小月卻不動,隻怯怯看著她們。

元景爍:“有話就說。”

小月嘴唇囁嚅著,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大哥哥,我、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走嗎?”

元景爍臉色冷漠,她像是生怕被拒絕,連忙說:“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我會很乖的,就算當婢女也可以,我我…我害怕。

她抹著眼睛:“我不想再一個人走,好多人要抓我,他們都要殺我,我好害怕…”說到最後,她已經泣不成聲。

元景爍眉心跳了跳。

他天生一副鐵石心腸,獨來獨往慣了,當年帶上一個林然純屬機緣巧合,他們倆同生共死幾年,從凡人界橫跨雪山並肩默契走到今日,他能和她一起,卻不願意多帶個人,

可這個小兔妖是隻半妖,修為低到連耳朵都遮不住,一個人出去必然還會被彆人獵殺。

“我們不可能永遠帶著你。”

元景爍冷道:“你說個地方,我們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