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1 / 2)

“要來抱抱我嗎?”

“滾。”

“要親我嗎?”

“滾。”

“我親一親你好不好?”

“滾。”

“…唉。”

淬心塔第九重,對話日複一日地上演。

身著青衫的少女盤坐在少年對麵,衣衫鬆鬆垮垮的係著,露出瑩潤肩頭和細窄鎖骨,少女有著柔軟纖細的身段,可是背脊卻挺拔,即使歪歪斜斜坐著,也仿佛自有一番清俊風骨。

這就是心魔最可怕的地方。

它不是完全虛假的,它是攀著人心底的真實記憶與所渴求的欲望共同生長成的怪物,某種程度上說,它甚至是真實的。

“你說我不是她,你錯了,我就是她。”

心魔輕輕貼過來,要親他的嘴巴,當然被狠狠推開。

它像是有點無奈地歎了口氣,卻連眉眼天生微微彎著的弧度都與他記憶中一模一樣:“我就是根據她這個人變成的,我代表著的就是她未來的一種可能。”

元景爍冷冷重申:“你隻是心魔。”

“才不是,你懂不懂,我是真實的啊。”

心魔認真說:“我問你要不要抱我、親我,是因為她確實也有可能這樣問啊!她也不是聖人,你眼中的她不通情愛,所以她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當她通曉情愛、當她愛上了一個人,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境況下,她是真的會對一個說出這樣的話啊。”

元景爍神色冷酷如初,可眼底卻微不可察輕顫一下。

“她會問你討一個親吻,會主動過來抱住你,會含著你的嘴唇、你的耳垂吮,會掛在你耳邊低聲問,問你晚上會不會夢到她,問你想她的時候會不會硬,這樣的年輕氣盛,是會爬起來澆冷水還是會背對著床外邊狠狠攥緊邊控製不住喘著氣音叫她的名——”

心魔猛地側身,狠裂的刀光嗜血得幾乎將它劈成兩半,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暴怒的殺意:“你找死!!”

“被我說中了,心虛了?生氣了?”

心魔笑著:“你喜歡她,對她有欲|望,這是本|能啊,有什麼可否認的?你還是不願意接受你自己,你的欲念、你的責任連同路上那些必經的誘惑,你總想把它們割裂開,你總是隻願意看見一部分而對另一部分視若洪水野獸,可這恰恰是你稚嫩的地方。”

“有很多女人喜歡你又怎樣,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坦然處之,為什麼她們來打擾你的生活,卻為此退避的、為此心生煩躁不快的要是你?”

它甚至還在像真正的她一樣諄諄教誨著:“有喜歡的姑娘又怎樣,主動去追求,合則聚分則散,如果實在喜歡得不得了,那就努力變得更強,強到可以占有她、讓她不能拒絕,強到成為她唯一的選擇!”

“至於你的命運,那就更不必覺得屈辱,像個小孩子和它故意對著乾,你要學會接受它,學會利用它化為你自己的力量,去成長、去變得更強大,以至於有一天真正有資格去抗衡它、甚至,逆轉它!”

元景爍心頭狠狠一震,下一秒已經立刀劈了過去:“胡說八道!”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裡最知道。”

心魔輕巧地閃躲著,笑道:“彆劈了,都這麼些天了你還沒死心,我說了你還沒有看清自己,你現在度不過我的。”

元景爍冷著臉,一把收刀入鞘轉身就要離開。

“她教你做個好人,這沒錯,但她肯定也會明白,能成一方霸主、撐起天道睥睨蒼生的,絕不會隻是個好人。”

元景爍聽見它低歎的聲音:“帝王的私德韻事掩不住開疆破土的豐功偉績,你並非完美無瑕,也不必用聖人的要求束縛自己,認清自己、接受自己,偶爾的順勢和放縱…也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所以我說你可笑!”

元景爍猛地轉身,冷笑:“我為什麼要放縱,我現在日子過得好好的,應有儘有無拘無束,我瘋了嗎平添事端給自己找不痛快!”

心魔安靜看著他:“可是總有現在的你抓不到的東西,比如她。”

“誰說我抓不住。”

他抬起下巴,眼神裡有著最昂揚霸烈的少年意氣:“我會比任何人都強,我會給她最好的、我把我的心捧給她,一年兩年十年百年,就算她是塊石頭,我也總會把她捂熱!”

他會走他的路,他堅信著隻要他走在這條路上,用真心用赤血去換去拚搏,他心愛的姑娘、他想完成的事業,都會有!

心魔隻說:“你錯了,你抓不住。”

元景爍不屑與它再攀扯,轉身離開。

“我現在說你不信,等你發現自己失敗了,那也沒關係。”

心魔輕輕地笑:“你還可以來找我啊。”

元景爍死咬著後牙,震出的刀勢將心魔狠狠震散,但它很快又扭曲出新的一團幻影,如附骨之疽,笑吟吟望著他:“景爍,我等你啊。”

元景爍深吸一口氣,心知這才是中了它的計,於是收斂起怒意,麵無表情地離開。

元景爍走出淬心塔直接去了小樓西,這些日子他下了淬心塔就來小樓西喝酒,管事直接把榮翰他們之前的那個包間留給他,笑著說是夫人囑咐的,也不要錢,就當與元公子結個善緣。

元景爍不知道小樓西到底在做什麼打算,但既然他們願意結善緣,那就結,他就順他們的心,安安分分當這個一朝麻雀飛枝頭年少輕狂的風流公子哥。

元景爍走進包廂,一陣清淺竹香撲鼻,他頓了頓,看見素衣的少女抱著瑤琴輕輕福身,彎下的頸線如天鵝優美:“淺凝見過元公子。”

他沒有叫任何歌舞,但每一次走進這個包閣,素雅美麗的花魁都已經柔順地等候著他。

元景爍像之前的任何一天,冷冷說:“我不聽瑤琴。”

淺凝姑娘卻不再像榮翰他們在時那次好打發,她沒有退卻,反而抬起頭,一雙楚楚美眸含著幾分倔強的堅定,像任何一個已經想明白願意為了愛情不要矜持、奮不顧身的少女,柔弱的背脊強撐起,執拗地重複著:“淺凝彈得很好,不會打擾公子,會努力讓公子喜歡的。”

那他該怎麼反應?

元景爍漫不經心地想。

該先是嗤之以鼻,不屑,到日複一日被她的倔強和柔順打動,在她看似虔誠的愛慕中,日漸坦然地把她當成一個慰藉的工具、乖巧的替身,迷失、墮落,到最後徹底陷入她們的陷阱?

元景爍覺得很可笑。

他總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看過的話本,她們仿佛就是那些書寫話本的人,不斷有人寫下不同的故事,試圖把他變成裡麵任他們擺布的主人公,讓他迷失在這些故事裡,從而永遠不能發現真實的前路。

這真的是天道的厚愛嗎?這真的是命運賦予的獨屬於他的殊榮嗎?為什麼他隻感覺到殘酷的冷漠和近乎荒誕的高高在上,像是一股無形的意誌推著他前進又不得不阻撓他前行,於是折中為他設下重重考驗,度不過就死在裡麵,而想走出來,就隻能眼看著自己被生生塑磨成另一個模樣——一種終於符合那意誌心意的模樣。

每次與心魔對峙的後遺症,他腦子總不受控製生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元景爍不再理會淺凝姑娘,漠然坐到桌邊,摸出一個靈玉盒子打開。

淺凝姑娘見他視自己為空氣,咬了咬唇,跪坐在房間一角,素手輕撥琴弦,樂音如情絲輕柔脈脈地流淌。

元景爍打開盒子,裡麵是一支已經被雕琢出輪廓的青色小花玉簪,花瓣的線條在靈髓晶剔透瑩潤的玉質上深深淺淺地堆疊,沒有那些煉器師那樣鬼斧神工的手藝,卻已經是他一點一點地雕、費儘心思雕出來最好的。

看著它,元景爍有些壓抑煩躁的心緒一下就散了。

他已經能想象到把這支發簪戴在她頭發上,這種發簪需要綰個小髻,她一定是不會綰的,自己胡梳一氣,給頭發弄得亂七八糟,這時候他就會看不過去,可以邊嫌棄著邊走過去,理所當然地撈起她長長的柔軟的青絲,輕柔給她綰一個漂亮的髻……她那麼懶,以後更懶得自己學,就更會每天都依賴他給梳頭發了。

元景爍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有登徒浪子,估計以後他也再沒有資格嘲笑彆人癡迷情情愛愛——因為他現在好像滿腦子也隻有這些東西。

他壓著不自覺上揚的嘴角,摸了摸青色小花的花瓣,覺得輪廓還有些生硬,於是又取出來,摸出個小匕|首,用細利刀尖對著小心地一點點磨。

門被輕輕推開,雲長清走進來。

瑤琴聲微頓,淺凝姑娘輕輕喚一聲“雲公子”,雲長清對她溫和笑了笑,沒走幾步,就看見杵著條長腿大刀闊斧坐哪兒磨簪子的元景爍。

“什麼東西要你自己磨…簪子?”

雲長清一愣,笑罵:“你要靈髓晶,我特意挑了府裡最好的一塊靈髓晶給你,你不去拜訪哪家大師請人鍛造,自己在這兒瞎糟蹋好東西,知不知道暴殄天物怎麼寫?!”

“當然不是。”

他走進來,元景爍隻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仔細盯著手裡的發簪:“這是我親手做的,送給她,才叫心意。”

雲長清忽然心頭一動,才意識到這不是元景爍自己用,是要送人的。

他走近幾步,才發現這是支女子款式的發簪,簪子修長纖細,簪身並無裝飾,隻是在簪頭雕了一朵小小的花,花瓣細長小巧,乍一看像哪裡的野花,卻有種另類的含蓄柔和之美。

“這花有些眼熟…”

雲長清想了想,微怔:“這是子衿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相傳數千年前燕州曾從某處凡人界走出過位人皇,這花就是他還未入道時與凡人妻子的定情之物。

他與妻子一起入修真界、一起入道,始終攜手恩愛不離,這花隨著他們的顯赫一時被好事者津津樂道,被人特意從凡人界帶出種在燕州各地。後來人皇的事跡淹沒在茫茫歲月中,可這一朵象征著情深與忠貞的子衿花卻經久流傳下來。

“是。”

元景爍毫不隱瞞;“我要送給林然。”

雲長清身形一僵。

“她有點傻,上一次我摘過一朵送她,她就認不出來,後來我們遇上急事,她也不知道給扔哪兒去了。”

元景爍自顧自說:“但是沒關係,這次我會告訴她,都清清楚楚告訴她。”

他抬起頭,明亮銳利的目光直直盯著雲長清:“雲兄,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