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二章(1 / 2)

江無涯在湖上釣了三天的魚,林然跟著吃了三天的湖鮮,爆炒文鰩炸小蝦清蒸大閘蟹。

這天她盤坐在船頭,正拿著一捧瑤蓮摳裡麵的蓮子吃,江無涯忽然站了起來。

江無涯聲音和往日無異:“你先吃著,我有事去去就回。”

林然聞言定住,看了他一會兒,抹掉嘴角的蓮子仁,點點頭。

江無涯看她乖乖的樣子,笑了笑,彎腰拿起旁邊的太上忘川劍,枯木化為流光,朔開迷霧,他一腳邁出,身影已如縹緲消失。

林然看著他的背影,香甜的蓮子突然吃著沒意思了,她把蓮蓬扔進湖裡,看著水中的魚兒爭相啄食冒泡,緩緩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往後仰躺在船上。

“大師兄。”

闕道子終於見那道清臒的身影走來,猛地站起,遲疑:“大師兄…”

“我沒事。”

江無涯對他笑了笑:“掌門師叔到哪了?”

“師尊已經抵達青州,約莫還有兩個時辰就到了。”

闕道子見他神色如常,終於能放下心來,遲疑著,低聲說:“師尊還帶了葉師叔和石師叔,又調出了斬戒院十六禁衛。”

江無涯看著他。

“師尊親自去了趟妖域詳查,發現…”

闕道子一咬牙:“被屠儘的遠不止是我們發現的那座妖山,整個妖域,這百年來足有十幾位妖族王侯不明死去。隻是妖域權位迭代向來血腥,妖域疆域廣闊,這些妖王妖君天南海北各霸一方,並不相互交流,以至於死後立刻被後來者取代潦草處置後事,真正的死因才一直不曾大白……直到您之前走那一趟,將收集出的證據提上,師尊仍不敢置信,親自帶人赴妖域深查,幾乎把妖域翻過一遍,才查出這些駭人的隱秘。”

江無涯閉眼。

“這一查,除了那些妖族王侯失蹤的妖丹與屍骨,師尊他們還查出妖域數家大族供奉的祖地封禁被破,裡麵葬著的那些蘊含上古大妖血脈的古妖老祖屍骨儘數被盜,妖族勃然大怒,險些當場生撕了我人族眾人,幸好師尊與幾位長老親自在那裡鎮著,才叫他們沒有鬨出暴|亂。”

闕道子不看江無涯的臉,隻低聲說:“師尊他們雖勉強先將妖域穩住,但妖域不是吃素的,奚長老是我劍閣無情劍主,代表的就是我劍閣,他做出這樣的事,雖是他一人所為,九州卻隻會視作我劍閣所為,一個處置不好…

闕道子低聲:“大師兄,我隻能與你說,我心裡還在慌,鬨出這樣的事,日後我劍閣該如何自處…更糟的若是鬨到人族與妖域結怨更深,釀出什麼大亂,那我們豈不是九州的罪人!”

江無涯啞聲說:“是我的錯,我若是能早日發現就好了。”

“這與你有什麼乾係?這擺明是奚長老早有預謀,暗地裡百年謀劃,瞞著你,也瞞著我們所有人;若不是你這次察覺到了異樣先來青水鎮,恐怕這件事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發現呢。”

闕道子悶聲:“我不知道奚長老到底想乾什麼,他收集那麼多妖族屍骨和妖丹,他是要用邪功修煉嗎?”

江無涯沉默,他心裡有一個猜測。

“可他已經是元嬰巔峰了…”

闕道子完全無法理解,喃喃:“可他已經是九州第一人了啊!他就——就那麼不擇手段想化神嗎?”

“可是…

“可是,已經萬年沒有人化神了。”

青石小院裡,蘇慧蘭望著奚柏遠,輕聲說:“柏遠,已經萬年沒有人能化神了。”

“我知道。”

奚柏遠溫柔扶著她在陣眼坐下,怕她冷,還特意先在下麵鋪了層軟墊,讓她坐得舒服。

“我不是想要化神,我隻是想借由化神之前的塑體重生之力,改變你的體質。”

奚柏遠抱著她在懷裡,給她指著院子周圍一圈埋著的一顆顆妖丹,先指著北邊那顆最亮的青色妖丹:“你看,這是一頭玄祖龜,玄龜你知道吧,有著上古神獸玄武的血統,它生前可是一頭元嬰巔峰的巨獸,得有十座連綿群山那麼大,幸好早死個幾千年,否則我都不一定打過它。”

蘇慧蘭氣色不太好,眼神含著深重的憂慮,聞言卻笑了:“你打不過它,你不是向來自得天下第一嗎,彆人隨口說你不如誰誰,你嘴上不說,心裡都得憋好幾天。”

奚柏遠見她終於笑了,也跟著歡喜起來,蹭了蹭她鬢角。

“我這不是隻跟你說嗎。”

威震天下的無情劍主、最高貴風流的劍閣長老,卻像個孩子一樣和她小聲撒嬌:“我是你夫君,你得跟我好,你不能笑話我。”

蘇慧蘭聽他撒嬌,心裡發軟,低聲說:“不笑你,我與你好。”

明明是他逗她說的,可聽著她低低的一聲,奚柏遠心臟像是被隻手狠狠攥緊,那種酸澀順著心口蔓延到手臂,讓他的手控製不住地發顫。

他悄悄把顫個不停的手收回袖籠裡,不動聲色繼續笑著給她講:“還有這個,西邊那個,這是鵬鯨,來自妖域與北冥之海的交界的深海大妖,流淌著上古鯤鵬的血脈,可以直潛深海、翻雲覆雨,還摶風九萬、齊天而飛,極是厲害…”

“還有這頭蟠龍…”

“這頭白澤之獸…”

最後他指著一頭鳳鸞的殘骸,這是他唯一尋到的上古時期化神神獸留下的東西,找不到妖丹,甚至連具完整的屍骸都沒有,隻有一個頭骨靜靜擺在那裡,但散發的威壓仍然煌煌懾人。

“這鳳鸞是真正的上古神獸,可惜,隻找到這一頭化神的頭骨。”

奚柏遠咬牙,聲音滿是不甘,眼神閃爍著異光:“鳳凰有重生涅槃之能,我卻隻能找到這一點鳳鸞的殘骸…我聽說雲天秘境中封印著一頭曾差點合道的化神巔峰鳳凰的殘魂,隻可惜它沒有出世的跡象,若是我能進去,若是我能把它奪來……”

“柏遠。”

奚柏遠的手被輕輕握住,他被從那種詭異的狀態中驚醒,慌忙看向她,對上她擔憂的目光。

“我沒事,沒事,我就是要化神了嗎,心境動蕩,小事,不打緊。”

奚柏遠緊緊握住她的手,強露出輕鬆的笑來:“慧蘭,你瞧。”

他從懷裡摸出來一本妖皮卷,塞到她手裡,獻寶似的給她翻:“你瞧瞧,這本妖族秘典我都改好了,我推演了上百年,推演了成千上萬遍,是肯定沒問題的!到時候咱們用這些妖丹作陣,給你注入妖氣,我再趁著化神的天地之力給你淬體,你就能脫離凡人之軀成半妖了,到時候你的壽命就可以變得很長很長…”

蘇慧蘭眼中漸漸溢出淚光,喉頭發癢,那種強烈的想咳嗽的衝動湧上腥甜的血氣,她強忍著,如常地仿佛歡喜地笑:“真的嗎,那太好了。”

“當然了!”

奚柏遠興奮說:“到時候你就可以修煉了!雖然說半妖修煉慢,但沒關係,我帶你去各種各樣的寶地、我給你找各種各樣的靈草奇珍,你很快就可以築基、結丹…”

他越說越歡快,突然想到什麼,連忙摟著她安慰說:“我知道半妖身份尷尬,但是有我呢,我定不會叫你受委屈的…而且半妖也不差,你可以長兩個毛絨絨的耳朵,或者有一條漂亮的大尾巴。”

奚柏遠豎起兩隻手指在頭頂比劃耳朵,對她青澀地彎了彎手指:“就像這樣,你不是一直喜歡小動物嗎,以後你自己就是最可愛的小動物了。”

蘇慧蘭被氣笑了,拍他一下:“奚柏遠!你就會氣我!”

奚柏遠隻一個勁兒看著她笑,笑得像個傻子。

蘇慧蘭又氣又笑看著他,半響,伸手撫住他麵頰,輕輕說:“柏遠,彆怕。”

奚柏遠臉上強撐的笑容消失,他望著她,忽的潸然淚下。

“慧蘭,我好怕。”

奚柏遠抱緊她,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墜入她發頂,打濕了她漸漸長出白色的發根:“我其實怕死,我其實怕被劍閣知道我做的這些事,我怕被天下人知道我奚柏遠不是大公無私光風霽月的君子、其實隻是個卑劣自私不擇手段的小人,我怕那些唾罵、那些指責、那些曾經對我崇拜敬重的弟子、後輩、同道那轉為輕蔑的眼神,我怕失去我一輩子兢兢業業打造出的一切……”

蘇慧蘭抱住他的腦袋,像哄孩子一下一下撫他的頭發,她眼中含著淚,聽見他嚎啕:“可是我更害怕失去你啊!!”

他的妻子,他的愛侶,這個陪著他、愛著他,像包容孩子一樣包容他所有不堪、陰暗的女人,讓他體會愛,讓他嘗到了幸福,讓他不用再當個神、當一座劍閣活著的牌匾,可以真正地快快樂樂地做一個普通的男人。

她就是他的幸福本身啊!

所以他怎麼能失去她?他不能啊!老天可以扒他的骨扒他的肉,可以奪走他的一切,可是不能把他的幸福奪走啊!不能啊!!

“慧蘭,慧蘭…”

他死死抱住她,哭著喊她:“慧蘭我心裡難受,我難受,我也不想這樣,我沒辦法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劍閣,可我真的沒辦法了,我不能放你走啊我不能放啊……”

“我知道,我知道…”

蘇慧蘭心口劇烈的抽痛,她強忍著嘴裡的血氣,笑:“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還哭,丟不丟人。”

奚柏遠抱住她,臉埋在她腰,像受委屈的孩子一樣,隻喃喃著:“慧蘭,你彆怕,我們一定會成功的,一定會成功的…等咱們成功了,我就回去負荊請罪。”

蘇慧蘭故意笑他:“那你八成是要挨你們劍閣的打魂鞭了,或者被關禁閉,到時候所有人都知道你犯了壞事,那些小弟子就目瞪口呆看著他們尊敬的奚長老挨揍,那你可就丟人丟大發了。”

“…你還欺負我。”

奚柏遠悻悻嘟囔兩句,可是看著她含笑的臉,又忍不住笑,笑得狡黠:“那也沒關係,我挨了鞭子,你就得照顧我;我被關禁閉,你就在牢房外麵陪我,每天陪我說話,給我送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