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1 / 2)

奚柏遠像是第&—zwnj;次見到江無涯&—zwnj;樣,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你起來。”

江無涯站起來,看向他。

奚柏遠才恍惚突然意識到,他已經長這麼高了。

他身姿挺拔,肩膀寬厚,腰懸著那柄赫赫盛名的神劍,望來的目光清明而平靜。

當年那個備受排擠、命在旦夕的凡人少年,已經長成&—zwnj;個高大的、成熟的,足以肩負起責任的青年了

——長成個讓連他的師兄、劍閣掌門都寄予昭昭厚望、不惜為此指著他鼻子警告的天之驕子、劍閣肱骨了。

“無涯。”

奚柏遠笑:“我們師徒倆,是不是許久好&—zwnj;起正經說過話了?”

江無涯看著他,啞聲:“是。”

“我記得也是…來。”

奚柏遠拿出&—zwnj;壺酒,對他招招手,笑得竟然有幾分輕鬆:“今天,我們師徒倆好好說說話,隻有我們倆。”

江無涯頓了頓,向他走去。

奚柏遠擺出兩個小瓷杯,慢悠悠往兩個杯子裡倒上酒。

“來。”

江無涯什麼也沒說,隻在他倒完酒後,又提起旁邊的水壺,默不作聲往兩個半滿的杯子裡倒滿水。

奚柏遠手&—zwnj;僵,心裡突然酸得發疼。

江無涯很會喝酒,可他卻不能喝。

但是他好臉麵,他想讓自己什麼都厲害、都完美無瑕,他寧願悄悄往酒裡摻水也要做出千杯不倒的風流做派,全他風雅清絕的劍仙名聲。

江無涯是他的弟子,當然都知道;江無涯不說什麼,卻每次都默默往酒裡添水,兩杯都添水,和他&—zwnj;起喝摻水的清酒,不叫他丟&—zwnj;點臉麵。

所以他怎麼能不疼他。

奚柏遠想。

他的心涼薄,比石頭還冷硬,可有的時候,也是肉長的。

他內心深處藏著許多不可說的陰暗,他羨慕、甚至嫉妒這個孩子,可他的疼愛也不是假的——這是他的弟子,他這麼多年唯&—zwnj;的、傾心培養的弟子,是他心裡比親兒子還親的半個兒子。

“我還記得,當年初見你的時候。”

奚柏遠端起酒杯輕抿&—zwnj;口,回憶著:“那還是在凡人界,亂糟糟的軍營裡,你站在校場練劍,&—zwnj;把沉重粗糙的鐵劍,你&—zwnj;招&—zwnj;式地練…我那時就在想,好好&—zwnj;個英姿勃發的少年郎,&—zwnj;身昭昭的勢,怎麼劍舞得這樣刻板,活像個糟老頭子。”

江無涯道:“在師尊麵前耍劍,是弟子獻醜了。”

“不。”

奚柏遠笑:“如果你是獻醜,我又怎麼會看中你。”

“你的劍法,不風流、不花哨,卻是&—zwnj;把殺人的劍。”

奚柏遠望著他那柄太上忘川之劍,輕聲說:“當你抬起頭來,我看著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的未來不可限量。”

江無涯看著他。

“無涯,你記得,那時我問你既然誌不在名利,何不早日抽身而退。”

奚柏遠慢慢地回憶:“你回答我,說那是你的責任,你應下了、就會竭儘全力去做,不成事不退卻、不至死不終結。”

江無涯:“師尊還記得。”

”當然記得。”

奚柏遠輕輕合掌,眼神感慨:“說得多好啊…”

“我收下你為弟子,就為這&—zwnj;句。”

“那時我隻覺得,你的劍法、你的心性,都是無情劍最好的繼承人,你可以傳承我的衣缽,接過我手中的責任。”

奚柏遠複雜看著他,喃喃:“就像,當年我的師尊收我為徒。”

江無涯望著他。

奚柏遠咳嗽,慢慢從寬袖拿出&—zwnj;個東西。

那是&—zwnj;顆灰色的小石頭,小巧、瑩潤,是很尋常的好看,就像路邊&—zwnj;塊隨意撿的鵝卵石。

奚柏遠:“你知道它是什麼?”

江無涯看了看那顆灰石頭,低聲:“是劍閣烽火台下的狼煙石。”

“不。”奚柏遠:“它不是。”

江無涯皺眉,聽見奚柏遠輕輕道:“它是栓著我們的枷鎖,是我們的歸宿,是我們&—zwnj;代代無情劍主用自己鮮活的人生和性命去填的無底洞。”

“從小,我的師尊就告訴我,我要繼承他的衣缽、成為新的‘無情劍主’,住在無情峰上,守著那座烽火台、守著那座高懸祁山之上的穹頂天牢,守著劍閣、守著正道九州…”

江無涯瞳孔微微&—zwnj;縮。

“…然後,等我老了,等我守不住了,我也要收&—zwnj;個弟子,我要接著從小告訴他,他要學無情劍,他要成為新的‘無情劍主’,住在無情峰上,握著這塊石頭,像我、像你的師祖師□□,像守著陵墓的守陵人,&—zwnj;輩子守在那裡。”

奚柏遠笑:“多可悲的輪回,是不是?”

江無涯很久沒有說話。

“…所以您才想離開劍閣。”

江無涯啞聲:“您是不甘,您不想被束縛,是嗎?”

奚柏遠笑得越來越大聲。

可是他搖了頭。

“如果我想擺脫這種束縛,我就不會收你為徒。”

奚柏遠望著門外,那裡陰雲漸漸散去,晴空明媚。

“我憤怒過,我懷疑過,我不甘過,我甚至深深地恨過,無數次想&—zwnj;走了之,我想,我刀山火海闖過大半輩子走到今日!我成了九州第&—zwnj;人,為什麼還要坐牢似被活活困在那座無情峰?耗儘我整個下輩子去守&—zwnj;個破天牢、守裡麵的妖魔鬼怪和&—zwnj;個連傳說中都不知道是什麼的鬼東西。”

“可是到最後,我也沒有走;不是我不想走,是我走不掉。”

“即使我已經是登封絕頂,即使我有了妻子,即使我住在這凡人城鎮與它萬裡之遙看似自由逍遙,但我也知道,我走不掉。”

奚柏遠自嘲地笑:“我生於劍閣、長於劍閣,我的師長我的師兄弟我的弟子師侄們,我的過往與未來,都在劍閣,它是我的根,它早已栓進我的骨頭裡,我割舍不下,所以哪怕要我用血和肉去供養,讓我親手把自己變成囚籠永世鎮守,我也隻能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