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一百零七章(1 / 2)

奚柏遠把最後一樣東西放上去。

其實桌上的東西很簡單,隻有三樣,一團被黑色包裹的魂念,一塊瑩潤剔透如瓷的碎片,還有一本妖皮冊。

這是他選擇留下的東西,一個關於過往、一個關於天機,一個則是他試圖探索的化神合道的另一種可能。

奚柏遠的目光緩緩移動,定格在最後那本妖皮典籍上,他沉吟片刻,拿起妖皮卷,逐頁逐頁撕成兩半,拚湊成兩本書。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也許他可以再劃分成兩種修煉的可能,看哪一種更好,或者能做到殊途同歸?

“慧蘭啊。”

奚柏遠輕輕拍了拍旁邊的玉棺,望著裡麵安靜躺著的女人,有點快活地說:“你瞧我準備得好不好。”

“我這心裡總是不安穩,也許這一次老天也不會叫我順利。”

奚柏遠喃喃:“但沒關係,我會留下這些種子,若我真的有什麼波折,那它們也會尋到合適的土壤生根發芽,等我來日,千年百年後,等我再一一把收獲的果實收回。”

門突然被推開。

奚柏遠抬起頭,看著那個少女走進來。

青衫,墨發,長劍。

她像一簾風,一盞竹影,在清冽如海的平靜下斂著不可知的莫測與暗湧。

奚柏遠的目光從她微微露出一點雪白的發根,看到她手中靜默垂指的青劍。

這是林然從江無涯手裡收過儲物戒指後,第一次把風竹劍拿出來,所以也就是奚柏遠第一次看見她的劍。

這說不上是一柄很漂亮的劍,比起劍,也許它更像一根纖長的竹子,連劍鋒都是微微圓潤的、平和的。

但作為劍閣上一代的無情劍主,奚柏遠認得那把劍,那是風竹劍,是萬仞劍閣的劍!

劍閣很久沒有誰取出這把劍的紀錄,這柄劍還應該沉睡在萬劍林,但是現在,它就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個無門無派的年輕女子手裡。

奚柏遠看了看她手指戴著的儲物戒指,笑:“那孩子真是護著你。”

“無涯心地溫厚善良,但他的仁善是大道、是公道,我卻沒見他為哪一個人這般悉心籌謀。”

奚柏遠打量著她,目中漸漸流露出溫情與感慨:“這世上確實有緣分,就像我與你伯母,就像無涯與你。”

林然的目光從椅邊的玉棺、棺中靜靜躺著的奚夫人,移到手扶棺沿微笑的奚柏遠。

這樣的奚柏遠和之前林然見過的不一樣。

他不再焦躁、痛苦、瘋狂得像是撞得頭破血流的野獸,他的態度從容、平和,帶著長者的和藹與風度,重新變回了那個風度翩翩的九州劍仙。

但是林然卻知道,不一樣了。

她仿佛能看見這個男人清俊、高雅的皮囊下,絕望瘋狂的靈魂像漆黑的泥潭在沸騰尖叫。

她見過這樣的人,他們都瘋了。

他也確實瘋了,無比冷靜地瘋狂著。

“你是從哪兒來?從過去,還是將來?”

奚柏遠興致勃勃地問她:“你是域外之人,你們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你又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

可不等林然說話,奚柏遠又自顧自搖頭:“算了,算了,天道不會讓你告訴我。”

“它慣會這樣。”

奚柏遠哂笑:“堵住知道真相的人的嘴,就能讓一切繼續按照它想要的秩序發展,所以你知道的秘密不能告訴我,我知道的秘密也不能告訴彆人。”

林然看著他不言,隻是緩緩握緊劍。

奚柏遠看著她的動作,笑了。

“我知道你是為小辛出氣,想來殺我,可我還是高興。”

“我知道太多東西,它們沉甸甸地壓著我,我卻誰也說不得——我的妻子,我的弟子我的兒子,他們都不能說。”

奚柏遠笑:“好歹終於有一個人能聽我說。”

林然:“那一天你化神失敗,到底看見了什麼?”

奚柏遠並無意瞞她。

所以他說:“我看見了滄瀾界的未來。”

林然皺眉。

“那是鋪天蓋地的怨魂與鬼冥,狼煙的火,倒灌的黑淵和縱橫大地的血海—”

奚柏遠的聲音有微不可查的顫抖:“…然後是傾覆的穹頂天牢,然後萬仞劍閣沒了!三山九門沒了!九州都覆滅,化為一片混沌,扭曲成無數碎片——整個滄瀾界都毀了,都毀了!”

林然瞳孔驟縮。

不是的,明明該是楚如瑤最後劍道大成,破格成就化神之尊,自封魂魄永遠駐守劍閣舊址,永世守護穹頂天牢。

天下是有大亂,萬仞劍閣為重新封印穹頂天牢而覆滅,玄天宗被黑淵吞噬,但北辰法宗還在!九門也存在大半!縱使九州生靈塗炭最後到底也重新恢複太平,怎麼可能整個滄瀾界都毀了?!

“不。”

林然搖頭:“不是這樣的。”

“可就是這樣。”

奚柏遠打量著她,笑容有一瞬近乎殘忍:“這和你知道的不一樣,對嗎?”

“林然,是吧,小姑娘,我知道你來曆不俗,你也許來自某一個更神秘強大的地方,你也許知道一些關於我們的事,你也許還以為你超脫於我們、高高在上…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所知道的那些真相,也不過是一場假象。”

“你也在這一場局裡。”

奚柏遠笑得有點古怪,甚至可以說扭曲:“你也隻是這局裡的一枚棋子,這個世界終將毀滅,而你也將隨之一起覆滅。”

林然沉默。

好半響,她問天一:“天一?”

回應她的是死一樣的沉寂。

林然閉了閉眼,緩緩壓下心口那一瞬的躁動。

兩個人相對沉默,然後她抬起了劍。

“…你還要與我動手?”

她的反應讓奚柏遠臉上的笑容僵硬,他終於露出驚容,甚至不可思議:“知道了這些,你不想想怎麼破局,不想想怎麼活命,你還隻是為了一時意氣與我動手?”

“你說的這些是真是假、因緣結果,我不知道,我會去查。”

林然平靜地看著他:“你說我看到的隻是假象,你又怎麼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定是真相?”

奚柏遠一直從容的神情驟然一變,他猛地站起來:“放肆!你懂什麼?這是我窮儘心血才窺探的一線天機,你什麼都不懂張嘴就敢懷疑我!”

“也許是有我不知道的,但也不代表你知道的就是正確的。”

林然抬手,纖亮的劍鋒直指奚柏遠脖頸:“至少我現在知道,你傷害的兒子,他是無辜的,是我珍貴的家人。”

“有千種萬種不該。”

她輕聲說:“這口氣,我咽不下。”

奚柏遠看著她,忽然搖了搖頭,歎一聲:“小姑娘,重情重義是好,可有時候,情義隻會限製你、毀了你。”

“所以至高境界才是太上忘情,那無情自然有無情的道理。”

然後他猛地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