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是燕紫生命中的最後一天。
這位已然九十歲高齡的皇太後捧著一杯熱茶,站在蝶宮的銀杏樹下，一口一口輕呷著。
“凜兒進來可好？”燕紫的聲音依舊帶著力量感，隻是聲線低弱。
她已經來到生命的儘頭,甚至連說出一句話都覺得費力。
“皇上近來安康,今日還說要來看您呢。”年輕的宮女站在燕紫的身後,輕聲說道。
宮女走上前來,想要攙扶這位尊貴的皇太後，動作帶著幾分恭敬。
據傳,幾十年前,當皇太後還是年輕的皇後之時,先帝因操勞過度逝世，皇後娘娘便想要隨先帝而去，幸好被人救下,皇後的忠貞烈節一時傳為佳話。
當然,事情的真相並不是如此。
燕紫也沒有打算去澄清。
因為這樣的輿論更能夠穩固她的地位。
從少女到中年，她步步為營，每一步都是算計，謀劃籌算從未斷過,這種謹慎與狠辣已經刻入骨髓中，難以改變。
她所做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已經死去了多年的人。
拋棄自由之身，入宮嫁給先帝徐讓,是為她。
算計後宮妃子，讓徐讓子嗣淺薄,是為她。
徐家毀了她的國,毀了她的家，所以她要讓徐讓一一償還。
徐讓已經死了那麼多年,聞袖的記憶也愈發模糊……
燕紫放下青瓷杯，忽然覺得有些累。
她靠在躺椅上，半眯著眼睛問道：“凜兒說今日要來見我？”
宮女行了一禮，十分恭敬地回答：“是的。”
“讓他不用來了。”燕紫輕聲說道。
她的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直到抬不起來為止。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傳太醫！！！”
宮女清脆且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逐漸消失，燕紫的意識陷入無儘的模糊之中。
——
待再睜開眼的時候，燕紫的眼前卻出現了明亮且熱烈的日光。
她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伸出手擋住從頭頂投下的光線。
這是……怎麼了？
她不是已經壽終正寢了嗎？
地府的光線這麼好的嗎？
燕紫皺眉，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
此時，她的身後傳來一聲輕喚，似黃鸝啼囀。
“阿紫，你醒啦？”記憶深處那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燕紫瞪大眼睛，竟沒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聞袖的聲音。
“阿紫？”聞袖再喚了一聲。
燕紫心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地府故人喜相逢？
原來死了之後，竟然真的能看到曾經死去的人。
她連忙站起來，走上前去，激動地牽起了站在紫藤花架下的聞袖的手。
“阿袖，沒想到你還沒投胎！”她這麼說道。
“你在說什麼傻話呀？歇了個午覺便這樣了麼？”聞袖嘴角揚起淺淺的笑容，對著燕紫柔聲說道。
燕紫皺眉，看著眼前聞袖年輕的臉龐，腦海中一陣天旋地轉。
此時的聞袖麵容分明就是豆蔻年華，不是她死去時的年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燕紫不信鬼神之事，但現在的情況卻讓她不得不相信世間是存在玄妙的。
按目前的情況來看，她應當是回到了自己十六歲的時候。
這時的她與聞袖，都是二八年華。
燕紫回過神來，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紫藤花架，如夢似幻的紫色花朵映著日光，清幽的香味撲鼻，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她記得這個場景。
這紫藤花架，原本就是她爹丞相府裡花園的場景。
燕紫之所以將這個場景記得尤為清楚，是因為聞袖與先帝徐讓的初次見麵，便是在她丞相府的紫藤花架下。
此時聞袖與徐讓的婚約剛定，聞袖出宮來見她，所以徐讓也借了此次機會前來與聞袖見麵。
燕紫一想到這件事，再想到十幾年之後會發生的種種一切，眼神便深沉了下來。
既然一切重來，她不會允許之後的事情再發生。
聞袖坐在燕紫的身邊，如清透琉璃一般的眸子一直緊盯著燕紫的一舉一動。
她看著燕紫的眼神從迷惘變得堅定。
這不是一個十六歲少女能夠擁有的眼神，倒像是曆經了幾十年滄桑後沉澱下來的眼神。
為什麼燕紫隻睡了一覺，醒過來便會變得如此？
聞袖歎了一口氣，隨手摘下頭頂的紫藤花，放在指尖把玩。
她狀似不經意地說道：“阿紫，今日那鎮南王家的公子，是不是就要來丞相府了？”
燕紫一愣，這才想起來今日的正事。
今日徐讓便會來見聞袖。
帶上他的見麵禮。
兩粒紅豆。
在燕紫的記憶中，後來這兩粒紅豆早已經被聞袖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
但這不可否認，徐讓當真會討小姑娘歡心。
自從初見了徐讓之後，聞袖便對他有了好感。
燕紫抬眸，深深看了聞袖一眼說道：“是，今日徐讓便會來見你。”“他從南邊來，跨越了幾千裡的距離來見我，這徐讓倒也有心了。”聞袖揉著手中的紫藤花瓣兒說道。
“你與他本就有婚約，又貴為一朝公主，他看重你是應該的。”燕紫板起臉，冷冰冰地說道。
嗬，渣男。
她在心裡這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