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麼味道?”
胡鐵花方才吐完肚子裡的酸水, 便聞到空氣中腥臭的血氣裡頭,夾雜著一股子異味。
林溯的鼻子是最好使的, 她秀氣的鼻翼微動,而後快速抬眸望向穀口的方向。
此時已是深夜, 按理說來,暮色應是深黑才是。可穀口那邊,隱隱約約地閃爍著光亮。
而胡鐵花嗅到的異味兒, 就是從那邊傳來的。楚留香的輕功最好, 此時已經化作一抹流光前去查看了。
林溯倒是知道這味道是什麼。
——這是火焰焚燒物體後的焦炭味兒。
她垂眸, 不經意間似是瞥到了什麼。
她蹲下身,在屍體相隔的空隙處摸了一把。滿手油膩, 混著血液。
“ 這是……”林溯指尖摩挲了兩下, 放在鼻間嗅了嗅,而後雙目微微瞪大。
“ 不好,是火油!”
今夜死的人太多,血腥味都蓋過了花香,能遮住火油的氣味也在情理之中。
“ 快出穀, 花海裡全是火油!”
林溯這話一出, 眾人皆驚。可他們剛剛要施展輕功,楚留香已經飛回來,攔住了眾人。
“ 出口已經被大火吞噬, 火勢極猛, 我等的輕功根本飛不過這火海。”
聞言, 林溯皺了皺眉, 反身朝裡麵飛去。眾人見了,也未攔,隻有東方跟了上去。而無花,他雖然動了,卻是飛向了穀內另一個方向。
胡鐵花聞言又驚又怒,“ 這個什勞子的畫眉鳥,是要把我們燒死在這裡啊!”
眾人瞥向穀口,那裡的火光衝天,火勢越來越近。
此時曲無容已經醒了,現在生死攸關,根本來不及悲憤。她對花穀的地形最為熟悉。“ 裡麵還有片湖,先去湖心亭躲一躲。”
“沒用的。”林溯和東方已經回來,他們兩人手上拿了不少浸濕的棉布。
“ 方才我們已經去過了,那片湖水表麵浮著一層厚厚地火油。”
林溯快速把棉布分給眾人。“ 用它護住口鼻,儘量少吸進濃煙。”
在遞給無花時,林溯的動作頓了下。她抬眸看了眼才回來的無花,後者對她搖了搖頭。
“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因為用濕布捂住了口鼻,胡鐵花的聲音悶悶的。
“ ……不知道。”林溯垂眸。楚留香親口說輕功飛不過那火海,那這裡還有誰能做到?她倒是可以用萬花的大輕功試一試,可輕功隻能帶一人飛,其他人又怎麼辦?
林溯輕咬下唇,不禁看了眼東方。
“怎麼?”東方問她。
“ …… ”林溯搖搖頭,收回視線。藏在眼簾下的,是掙紮。
“ 總而言之,先離開這花海吧。”楚留香歎氣。
眾人無法,隻好躲避火勢,往穀內深入。
穀口處的火勢雖大,蔓延得倒是不快。花海中的火油是每隔一段距離便空出來的。放火的人好似有心看他們掙紮於火海,苦苦求生卻不得其法的狼狽模樣,遂才如此。不可謂不陰狠歹毒。
一波人來到穀內最深處,立於一處最低的山壁前。
楚留香和姬冰雁嘗試了幾次,運起輕功躍上山壁。可山壁就像是被一把大刀從上而下一刀劈開那般,不僅直上直下陡峭得很,壁麵還很光滑,無一處凹陷或者凸起。他們根本無處借力,更彆提越過數百丈高的山壁了。
“ 根本不行。無法借力。”楚留香搖頭。
連以輕功聞名的香帥楚留香都無法翻越此處山壁,更遑論他人?哪怕他們的武功俱是不差。
林溯倒是可以,可……
她又咬了咬下唇,從未如此糾結過。掙紮之間,她不經意地瞥到了無花。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 無花,你方才去尋石觀音的閉關之處,她是不在嗎?”
“ 不在。 ”無花搖頭。
“師父若是在,早在方才警鈴想起時便出關了。許是她早早察覺侵入穀內大開殺戒的人,前去手刃幕後黑手了。”
“……”林溯斂眸,不置可否。
她突然又想起,方才花海的屍體好似都是穀中的少女,沒有一個男人。遂又問:“ 楚留香,你方才去出口,可有見到那些男子的蹤影或是屍體?”
楚留香凝神細響了下,回答:“……並無。”
這時,曲無容也說:“ 穀內的那些男子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人知道他們晚上去了哪裡,曾經也有人好奇問過師父。師父隻是說他們去了應去的地方。”
這對林溯來說,可謂是個好消息。
東方不禁凝望了林溯一眼。“ 你在想什麼?”
“ 我想,我可能找到了可以保全大家性命的一條生路!”
林溯喜形於色,抬步上前,手握翠笛敲打山壁。
“ 鐺鐺鐺——”
她從左到右走了八百餘步,敲擊了更不下千下。
眾人先是一頭霧水,而後也明悟了林溯此舉,紛紛去彆處效仿她的動作。
“ 鐺鐺鐺……咚——”
終於,林溯在石觀音所住的小樓後的石壁上,聽到了一聲有彆於其他脆響兒的聲音。
這聲音的差彆雖然很細微,但在場的幾人都是高手,又凝神去聽,林溯方才又是用上了內力,當然能清楚的聽到。
“ 石壁內有暗道!”離林溯最近的楚留香雙目一亮,嘴角也帶上慶幸的笑意。
“ 先彆急著高興,把他們叫回來,趕緊尋機關!”
“好!”
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姬冰雁發現了石壁上一處與眾不同的凸起。這凸起處在膝蓋以下,平常就是天天在這裡有過也不會注意到。
他施力去按——果然!
一道方方正正的石門緩緩上升。
“ 找到了!快些進去!”
眾人紛紛進入了石壁裡的暗道,裡麵彆有洞天,燈火通明。
林溯最後進來,姬冰雁關上了暗道裡的機關。不同於外麵,這裡頭的機關設置的很醒目。
火海逃生,眾人心中都是劫後餘生的輕鬆喜悅。
曲無容不僅問林溯:“ 我在穀內生活了好幾年,都未曾發現此處。你是如何在這短短幾日裡發現其蹊蹺之處的?”
聞言,林溯吐了口濁氣,麵帶慶幸。
“ 其實也不過是偶然罷了。石觀音回來之前的某一日,我曾發現石壁的底部溫熱。就算此處是四季常青的寶地,入冬時節也溫暖如春。但石壁底部一直處於陰影下,石壁應該是低於人的體溫,觸感一片冰涼才是,為何會帶有熱度?這明顯有違地勢。”
“ 隻這一點?”
“ 隻這一點。”林溯笑笑,“ 事實證明我猜對了不是嗎?而且,你們有沒有發覺,這暗道裡的溫度比外頭還要熱上幾倍嗎?”
“ 確實如此。”楚留香“啪”地一聲,甩開折扇。
“ 不僅熱,還有些奇怪的味道。”
林溯嗅了嗅,這是乾柴燃燒的味道,與之混雜的是那比花海還要濃鬱的異香。然而更多的是一種更奇異的味道。
這是……
林溯突然麵沉如水。“大’煙膏!”
她大步流星地順著氣味尋去,暗道越走越寬敞。三百米過後,更是豁然開朗。
整個山壁內部被彆有洞天,被鑿出一個偌大的空間,地麵上擺著一口口大鍋,被灶爐架起,裡麵熬製的正是外頭花海結出的果實——罌粟殼!
而那些白日裡在穀中勞作的男子,或正添柴加火,或正攪拌鍋內的汁水,或正拿剪子剪掉處理好的罌粟殼,放置一處。轉頭望去,那罌粟殼數量驚人,竟堆積成山!
怪不得!
怪不得明明早已是收割罌粟的季節,外麵的花海還依舊盛開。原來這結出果實的罌粟早已收割,重新種上。外麵的罌粟多如海,一小片一小片的收割重種根本不起眼!
林溯曾是個現代人,她如今又是個大夫。沒有什麼比罌粟膏這類的毒’品更讓她深痛欲絕!
雖然早就有比猜想,但也沒有親眼見到這般驚怒。
猜測是一回事,親眼所見那是另一回事!
她心中怒火焚燒,氣衝衝地上前一腳踹翻了一口大鍋。鍋內滾燙的汁水濺到了身上她恍若未覺。
“ 彆再弄了!不許再弄了!”林溯雙目猩紅,第一次如此失態。
而那些男子隻是看了她一眼,便木然地轉頭,繼續手中的動作。
隻有負責被林溯踹翻那口鍋的男子,偏頭問她:“ 你是誰?這裡隻有新主人能來。也隻有新主人能命令我們。”
雖然發問了,但他的雙目沒有疑惑。那雙眼睛除了清澈,隻有清澈。過於清澈,那便是呆滯了。明明這裡除了林溯還有其他人,但他好似隻看到了把大鍋踹翻的林溯。
“ 我,”林溯從怒火中回神,眼神閃了閃,“ 你們的新主人是誰? ”
男子想也不想地答:“ 新主人就是新主人。”
“ 那你們原來的主人呢?”楚留香不禁皺眉問道。可他卻被男子無視了,遂林溯又重複了一遍。
男子這才回答:“ 舊主人啊,她被新主人殺了。”
他的話依舊平靜無波。
“ 他說的是上任穀主。被我們師父所殺。這裡不少年紀大的女弟子,都是曾經服侍上任穀主的奴婢。”曲無容道。
“……”林溯沒有想到還有這般曲折,她見男子已經要去工作,咬了咬牙,掰過他的身子,正色道:“你們的新主人已經被我殺了!現在,我是你們全新的主子,你們趕緊把這些東西燒毀!全部!”
聞言,男子終於有了一點人類應有的情緒。他歪歪頭,疑惑地望著林溯,後來落在她身上的白衣,像是確定了什麼一樣,點了點頭。
“ 新主人和舊主人都穿白衣裳。隻是…她們的頭發是黑的,你的是白的。”
東方瞬間黑臉,“ 你想死?”
“東方兄!”楚留香趕緊把人攔住,“ 他隻不過是失了神智的可憐人,莫要與他計較。”
“哼!”東方冷哼一聲,偏過頭去。不再言語。
林溯的眸子閃了閃,遂想到了一個辦法,運起內力,凝聲道:“ 我現在是你們的新主子!”
她的聲音凝入了內力,特意針對這些男子道出。這聲音飄渺空靈,攝人心魄。楚留香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這不是他在丐幫初遇林溯時,那個西夏皇太妃李秋水所用的傳音搜魂大法嗎?
是有相似,不過卻不是。
林溯哪裡會李秋水的絕學?她隻不過是占了後世的便宜,知曉有催眠術這麼一個神奇的手段。加之她又翻過“新手大禮包”裡頭的《九陰真經》中的“攝魂大法”,勉強理解,情急之下仿著李秋水的傳音搜魂大法而做出的嘗試罷了。
“ 我是你們的新主子!”
林溯不敢用力過猛,這話連著說了四五遍,才漸漸起效。如果不是這群人早神智早已崩潰過,現在活得隻剩本能,腦海就如同一張白紙,林溯這此招還真的不能見效。你看東方和楚留香他們,不就一點事兒也沒有嗎?彆說他們,恐怕普通人聽了都沒啥太大感覺。
終於,那些男子不再無動於衷,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站在林溯麵前。這些男子共十六名,他們就像是乖巧聽話的機械人,安靜地等待主人的命令。
“……”林溯一時覺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他們之中最大的也就剛過而立之年,還能從麵相中窺出往日的風采。這些男子的樣貌俱是不差,哪怕不入江湖,也會是一方俊美之極的男子,無數姑娘見了會嬌羞不已,心花怒放的美郎君。可他們卻出現在這裡,心已死,魂已滅。渾渾噩噩地度日,如同沒有人性的傀儡。
“ 你們把這些東西燒掉,”林溯指了指最先和她說話的男子,又道,“ 外麵火勢滔天,這裡卻沒什麼煙味,反而空氣清新。定是有直通外麵的出口。你帶我們去。”
“是。”
男子們齊聲答道。他們的雙目無神,語氣依舊沒有任何情緒。
林溯握了握拳。她不知道,是該讓這些人繼續這般活下去,還是……給他們一個了結。
……
(二)
暗道很長,還很複雜。不得不說,林溯此舉雖然衝動,卻做對了。若是換了他們自己,恐怕也得走上一兩天才行。
這裡除了熬製罌粟膏外,還像是個巨大的儲藏庫。裡麵的刀劍等兵器,糧食清水,日常用品等物俱全。而其中最矚目的,就是沿途那閃閃發光的金銀珠寶了。這些財物都堆積成小堆,上麵落了不少灰塵,似是被人隨意地扔在這裡,無人問津。
“ 傳聞石觀音這幾年裡一連吞並了數個國家,我起初以為這是被誇大了,現在看來,所言非虛。”楚留香搖頭歎道。
姬冰雁雖然一直被稱為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可他看這些財寶時,內心隻有感歎。“ 光看這些財物,便能猜想到,這些背後又有多少性命消失。”
曲無容冷哼一聲:“那些自相殘殺的人,比我們手裡的人命多的多。”
聞言,林溯沒有說話,沉下眸子。
——可到底,這些東西還是落在了石觀音手裡不是嗎?
快到出口,眾人突然聽到出口處有人。不禁相視一眼,放輕了腳步。林溯也是拍拍那領路男子的肩膀,示意他的任務完成,可以回去了。而則是東方大步上前,不動聲色地走在了林溯之前。
待眾人走近,他們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石觀音!?”
石觀音此時狼狽極了,她腹部中了一劍,鮮血染紅了大片衣衫。她好似匆忙逃竄進來,一入暗道便已經失去了力氣,癱坐在地上,竟連打坐都無法了。
“ 師父!”曲無容上前一步,卻被她身旁的中原一點紅拽住。而走到石觀音麵前的是無花,他蹲下身,並未貿然去查看石觀音的傷勢,而是問道:“ 您沒事吧?”
石觀音不答反問:“ 這條暗道除了我沒人知曉,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不在這裡,難不成困在穀裡被燒死嗎!”胡鐵花冷哼一聲。
“老胡。”楚留香喚他,讓他禁聲。
“林溯。”無花回眸望她,“ 不知我們的交易,還是否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