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敬沒有想到會得到太子的傳召, 他來不及向妻兒交代清楚,就與傳他的侍衛從洪桐縣趕往平陽府。
此事卻沒有驚動太多人, 他趕到時, 太子鑾駕正要離開平陽府,平陽府大小官員恭送走太子殿下時,也是鬆了一口氣。
太子此行,大家賑災銀是一點也沒有撈到,還要下頭士紳捐錢, 又要組織賑濟,少瞻事劉浩文作為太子派駐的人在此督促災民返鄉。儘管如此,太子也沒有動他們,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此次河東反常的水災,平陽府是重災區之一, 而晉中平原也是一片重災區, 另有呂梁山以西、黃河主流沿岸。晉中平原是河東道的中心精華地帶,靠近太原, 他們自然是要去的。
北上車馬行了一個時辰, 郭延錦同意一行人下馬休息, 早有侍衛在一棵樹下布著軟墊子。
曹敬就被帶去見了太子, 心情一陣激動,他本也是進士出身, 可是卻淪為縣巡檢這樣的九品官,實是不得誌之極了,他沒有想到可以得到太子殿下的召見。
樹下那人一身象牙色錦袍, 顏如玉,身如竹,氣質雍容,他正就著侍衛打來的水淨了淨手。
他身旁還坐著幾人,左邊一個貌若潘安的少年,身穿著黛青色的錦袍。
“小臣曹敬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郭延錦打量了一下他,見他四十歲上下的模樣,身材精瘦,微微訝然。
“曹敬,永盛十四年進士。”
曹敬直想湧出淚來,叩首道:“小臣正是。”
“平身。”
“謝殿下!”
郭延錦本就坐在軟墊上,曹敬站起身有居高臨下之感,郭延錦就讓他隨地而坐。
郭延錦道:“你本進士出身,本朝養士幾十年,你怎麼竟淪為九品巡檢?”
文人有一種自恃甚高的脾性,文武界限也是分明,九品巡檢不過是重要關、鎮的守衛官吏,真正的芝麻官。一般來說,進士外放至少也是個縣丞,再低下去,士大夫脾性上來,多是辭官回去當鄉紳了,哪有去當巡檢的。回去哪鄉紳,有功名在身,置了土地,收了家奴,也是一方富戶。
曹敬道:“小臣三年前救災不利,政績連年考評為劣,是以貶為巡檢。但小臣十年寒窗,一心報效朝廷,這巡檢官位雖小,卻還是要做下去。”
郭延錦嘴角勾了勾,淡笑道:“都說你不知變通,整個平陽府的官員都不愛與你交往,但孤瞧你還是會說話的。”
曹敬麵上有風霜之色,語帶苦意,說:“小臣才能平庸……”
郭延錦擺了擺手,說:“這世間大器晚成者不少,呂尚、張蒼入士時可都比你老,你二十幾歲便中進士,算是少年得誌了。”
郭延錦說著,動作極為自然,將擦手的布巾交給周楨,曹敬心中更是湧起一陣激蕩,他明白這是他人生改變,施展抱負的唯一機遇。
太子以呂尚、張蒼勉勵,他哪裡能自持,又跪下來拜倒:“殿下,小臣何德何能,敢與先賢相提並論,小臣能見殿下,若能向殿下進諫,革除一縣一府之弊,小臣也死而無怨。”
郭延錦說:“你既來了孤這裡,你什麼諫言慢慢說不遲。你知道孤為何召見你嗎?”
“小臣不知,請殿下明示。”
郭延錦自然而然地指了指身旁那貌若潘安的少年,說:“是這位趙公子說,在官場不合群的、不巴結上官偏敢鬨出事來的人不是骨頭硬就是有真本事,而平陽府這樣的人就你一個,孤便想看看。”
曹敬沒有想到自己一個末流官員,眼見一腔抱負都成空,卻是這麼個少年助他上了青雲,不由得抱拳施禮:“見過趙公子。”
趙清漪微微一笑,說:“曹巡檢不必客氣,你既有心為國效力而投殿下,我卻僭越有一話要告誡你。”
“請趙公子示下。”
“都說功名利祿隻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你既進士及第,自有幾分真才實學。然而你在官場多年,也看到多有國賊祿蠹之輩。可殿下用人,正需鐵骨錚錚的國士,我推薦你於殿下跟前,便是看中你這股氣。殿下寬仁之主,可容你犯錯,但身為人臣,事國以公心,事殿下以忠心,留青史以正氣。”
曹敬暗想:這位趙公子到底是何人,當著殿下的麵這般托大,敢說這樣的話,殿下也不惱?便是心腹親信,這話也有些自傲了。
但聽太子說是他推薦了他,心底還是感激的,他道:“下臣多謝趙公子提點。”
郭延錦微笑道:“季青倒是與你推心置腹了。你既在河東多年,所見所聞自然比孤更多更深,這一路去太原,你且捋捋,再行奏報。”
正說著時,卻忽見兩個侍衛去抓到了三個孩子,他們衣衫襤褸,侍衛們也沒有下重手,但兩個男孩賊機靈,還給溜了,卻是一個女娃被抓住了,那兩個男孩兒才求饒。
趙清漪聽到聲音,走了過去,問道:“怎麼回事?”
那侍衛是之前跟隨趙清漪的人之一,已經對她十分敬服,或者是崇拜了,回道:“這幾個娃娃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不知是不是哪來的探子。”
其中一個孩子叫道:“恩公,我們不是壞人。”
趙清漪看那孩子一雙眼睛清澈,卻賊溜溜地轉,心中生出三分喜歡,說:“你叫我什麼?”
那孩子說:“恩公,當裡在縣城門外,是你救了我們,你忘了嗎?”
趙清漪想起這事,微笑道:“原來是你們呀,如今天也不下雨了,你們怎麼不返鄉去?”
那孩子道:“返鄉去乾什麼?家裡人都沒了,家裡原有兩畝地,水淹了也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