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1 / 2)

第五十三章

清晨的耶路撒冷,有種聖潔的寧靜。

萬裡晴空高遠遼闊不說, 此時更是透著瓦藍的亮堂, 城外的公路筆直悠長, 一直延伸到視線的儘頭。

老白手裡拿著相機, 內心有點兒著急。

就在昨晚淩晨三點多的時候,一支以色列軍隊進入加沙地帶展開軍事行動, 結果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奮起反抗,不僅打死兩名以色列軍人更是重傷一名以色列軍官。

以色列軍方飛機在掩護其地麵軍隊安全撤退的時候, 向地麵投擲炸彈。

如今巴勒斯坦方麵的傷亡雖然還不清楚, 但是雙方的衝突徹底升級。

老白一大清早接到消息, 立馬通知自己的同事,他們是新華社駐以色列的記者,如今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本來昨夜就該出動的。

他正想著的時候,從遠處一輛黑色越野車駕了過來。

越野車外表看起來挺破舊的, 說是二手車, 估計也不知是幾手了。可是有這麼一輛小破車,平時去采訪不知道多方便。

老白終於等到人, 開心地踮起腳尖招手。

但越野車臨到跟前的時候, 不僅車速不降,竟是直直地開了過來。老白心底雖然知道對方肯定不會撞到自己, 還是嚇得往後跳了一下。

隨著一聲極刺耳又悠長的刹車聲。

車子在他麵前猛地停住。

再往後一看, 兩道長長的黑色車胎印就那麼明晃晃地壓在淺灰色公路上。

車窗是開著的。

老白一抬頭就看見了坐在駕駛座上的姑娘。

她穿著一身卡其布料的格子襯衫,黑色長發被隨意地紮在腦後, 再仔細一看彆在頭發上的是一支黑色鋼筆,露出在外麵的脖頸線修長優美,還是那種過分亮眼的白皙。

待她微微轉頭,帶著的巨大墨鏡快把她巴掌大的小臉遮住大半。

她輕甩了下頭示意道:“上車。”

老白趕緊跑到駕駛座的位置上,顛顛地拉開車門上車,他轉頭望著駕駛座上的人說:“小宋明天才能回來,今天隻有咱們兩個了。”

倪景兮轉頭望著他,嘴角輕撩:“怕了?”

老白這人其實年紀不算大,三十出頭,不過太膽小怕事兒,身上完全沒有年輕人那股子衝勁兒。不過倪景兮挺能理解的,老白已經結婚了,雖然還沒孩子但是據說這次要是能回去的話,就會要孩子。

他跟自己不一樣,身後有顧忌,小心謹慎錯不了。

倪景兮見他係好安全帶,笑了下,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如同離弦的箭,那樣直挺挺地飛馳出去。

“景兮,咱們不用那麼著急。”老白實在受不住,抓住旁邊頂上的把手,可是整個人還是瑟瑟發抖。

倪景兮沒來之前,社裡駐紮以色列的記者都是男人,當時一聽是個姑娘要來,雖然大家也覺得有點兒不方便。可是老白挺高興的,畢竟姑娘膽子小,為人謹慎不會什麼都不顧地往前衝。

結果人來了,大家一看,不僅是個姑娘,而且還是個漂亮到紮眼的姑娘。

當時彆說他們報社裡的小夥子激動了,就連其他單位裡駐紮在以色列的記者沒多久都知道了,新華社來了個新人不僅是年輕姑娘而且是特彆漂亮那種。

大家都是遠離祖國和親人來到這個陌生國度,平時沒有報道戰事的時候,生活裡難免沒什麼樂趣,也會聚在一塊兒包包餃子聚聚餐。

結果倪景兮來了之後,大家特彆積極地要求聚餐。

隻不過沒想到的是,有同行認出她。

同行小聲問老白,他們領導從哪兒給他們請的這麼一尊大佛回來。

老白在以色列駐紮了一年多,對國內新聞沒那麼了解,還好奇地說怎麼了?

直到那位同行把恒亞集團的聲明找出來,老白這才知道原來倪景兮居然結婚,而且丈夫還是那麼有名的人。

恒亞集團在整個中東都是極有名的,因為他們的員工是出了名的搏命,很多地方的通訊基站都靠他們維護。

就連在以色列這樣的陌生國度,有時候街頭都能看到恒亞集團的廣告。

這麼一個世界級商業巨頭的太子妃居然跑來當戰地記者,不僅跟他們一樣每天吃著沙土到處跑,還要上第一線時常麵臨著槍林彈雨。

那時候組裡的人雖然都沒說,大家都以為她就是來鍍鍍金,畢竟戰地記者的名頭聽著確實好聽,可是這裡頭辛酸苦辣也隻有他們自己才真的知道。

剛開始知道的時候,大家也不敢真的把倪景兮往前線帶,生怕真的出事,這可誰都負責不了。

於是給她分派的任務都是報道難民營,或者是節日裡報道聯合國維和軍營裡的活動節目。

隻是幾次下來,倪景兮自己不願意,她要求上第一線。

以色列自建國以來,國境周邊戰火從未停止,前後五次的中東戰爭,一次又一次的流血早已經將仇恨的種子埋在了中東這一代又一代人民的心目中。

和平太過艱難,戰爭隨處可見。

如今以色列不僅跟巴勒斯坦持續地對抗,還有跟敘利亞的戈蘭高地之爭,無數次的戰爭衝突也讓一代又一代的記者奔赴這個深陷戰爭漩渦中的國度。

組裡的人拗不過倪景兮,讓她跟著采訪了一次約旦河岸發生的衝突,可是沒想到那一次她竟是深入戰場,更是拍攝到了以軍跟巴方民眾對抗的第一手畫麵。

自此之後,但凡有衝突出現,倪景兮永遠是衝在最前麵的那個。

拚命的程度叫他們幾個大男人都汗顏。

況且她還不怕苦不怕累,有一次他們去拍攝以色列邊境發生的巴勒斯坦群眾的示威□□,那一次他們帶的乾糧和水在混亂中都被搶走,可是倪景兮硬生生不吃不喝地熬過了八個小時,拍攝到全部畫麵,並且第一時間寫了新聞稿發回國內。

老白如今都挺怕跟她一塊,本來他以為來了個姑娘會小心謹慎些,結果這姑娘比他們所有男人還都不怕死。

此時倪景兮聽到老白的話沒有轉頭,黑色鏡片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我很著急。”

衝突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如今雙方要是停火的話那麼衝突或許會就此暫緩,但是如果一旦雙方都不退讓,那麼衝突會升級。

不管如何,他們都應該儘快趕到加沙附近。

“哎,你說這一天天的,老百姓這才過上幾天安靜日子,”老白歎了一口氣,可也沒辦法,中東問題太過複雜,複雜叫人有種地球不爆炸這個地方就不會和平的感覺。

倪景兮笑了下,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老白這麼悲天憫人的模樣。

雖然之前倪景兮曾經來過以色列,可是以色列給她的印象是浪漫而又多情。她站在海法那個霍慎言曾經住過的豪華酒店裡看到了一片湛藍又美麗的大海,她走在耶路撒冷的石板路上,一轉身看見巷口正綻放著的燦爛如雲三角梅。

哪怕也遇到過爆炸襲擊,可是她遇到她愛的人,並且在戰火之下決定跟對方攜手走過一生。

她以為這就是以色列。

直到這一次重返以色列,她才發現她過往曾經看到的一切都隻是浮在表麵的,約旦河岸的對峙,加沙地帶時常發生的炮火,還有戈蘭高地的爭奪。

隻要每一次有衝突,必然就有流血。

在他們的鏡頭裡,那隻是衝突之後死去的一個人,可是那個人在另外的地方則是彆人的兒子、丈夫甚至是父親。

倪景兮淡然一笑:“正是因為有這些戰爭,所以才需要我們把這一切都傳遞給全世界的人。”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淒慘的人,她不過才二十五歲,就已經經曆母親早逝父親失蹤,身邊更是再無至今陪伴。就連她最愛的人,也被她親手放棄。她的愛情和親情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

所以她無所顧忌的來到以色列,是繼續尋找爸爸也好,是做一個合格的記者也好,她都來了。

可是來到這裡,她去過約旦紮塔裡難民營見過那裡的人是如何在生存線上掙紮著,戰爭帶給他們的巨大創傷,使得他們的生活顛沛流離,家園不再,抬頭望過去都是黃沙塵土,還有頭頂那□□虐的驕陽。

相較於那些在教科書上、電視機裡看到的苦難,這次才是真的人間地獄。

倪景兮的迷茫和痛苦在這樣的巨大的苦難之下,顯得那樣的雲淡風輕。最起碼她還沒經曆那樣的饑餓和折磨。

“所以到了這裡,我們才會懂得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倪景兮以為老白又是在擔心危險的事情,隨口安慰道。

可是她剛說完,老白猛地轉頭望著她,“珍……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因為太過驚嚇的緣故,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打結了,這姑娘居然說到了這裡她懂得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老白想到多少次,她明明不用上前卻還是拿著相機第一個衝上去,他都覺得倪景兮肯定是在跟自己說笑。

她這是黑色幽默對吧。

倪景兮此時車速微微慢了下來,轉頭朝老白看了一眼:“怎麼,我說的不對?”

對對對,實在是太對了。

老白點頭。

可是下一秒他抱著自己的相機欲哭無淚,說道:“那我們能用實際行動珍惜自己的生命嗎?”

他知道新聞確實是搶到第一手,前線戰爭的照片也特彆特彆的珍貴。

但是他們真的可以考慮珍惜自己的生命。

倪景兮點頭,下巴又抬了抬示意道:“所以我把防彈衣和頭盔都帶來了,待會下車之後記得拿上。”

老白猛地往後轉頭,果然後座上擺著兩件防彈衣和頭盔。

他張了張嘴,徹底說不出話了。

倪景兮開車一向又快又穩,當他們車子開到以色列距離加沙一個不足一公裡的基布茲,也就是極小極小的農村。此時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軍車還有記者。

倪景兮看到了平時比較熟悉的幾家新聞社的記者,他們都是常駐在耶路撒冷,平時報道的時候也會遇到。

她剛車裡下來,旁邊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衝著她揮手:“嗨,倪。”

這是英國路透社記者凱文在跟他打招呼,雖然凱文在路透社工作,但他是個美國人。之前在聯合國舉辦的一次戈蘭高地維和部隊開放活動裡,他跟倪景兮遇到,一直對倪景兮心存好感。

“這裡可太危險了。”凱文笑著說道。

他個子很高超過一米八,一頭金發在陽光下肆意耀眼,有著那種特有的陽光開朗。

倪景兮點頭,同樣用英文問道:“現在情況怎麼樣?”

凱文聳肩無奈道:“目前以色列方麵已經準備增兵加沙,剛才總理召開了安全內閣會議決定采取必要的軍事手段來保護以色列。真是希望上帝保佑。”

倪景兮抬頭望著遠方,加沙地帶已經被以色列封鎖了近十年。如今美國宣布要將大使館搬到耶路撒冷,這就是進一步地支持以色列占領耶路撒冷。

加沙地帶已經連續爆發了數次抗議,可是這些抗議都在被無情鎮壓。

果然應了那句,落後就要挨打的話。

直到以色列的軍方人員出現,他們記者立即上前,希望能夠跟隨軍方裝甲車進入以色列的駐守地帶。

很快軍方那邊給了意見,同意記者跟隨。

倪景兮他們立即上前,誰知為首的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竟是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訕笑道:“女人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在場記者並不少,可是女記者唯有倪景兮一個人。

中東這樣的國家對於女人的歧視,不用過分描述,即便是以色列這樣的國家也會有這樣的偏見。

倪景兮神色冷漠地望著對方一字一頓道:“你的母親也是女人。”

登時周圍國際記者裡響起一陣哄然大笑聲,這些記者大部分都來自西方國家,在女權當道的今天可不敢歧視任何一個女人。

況且敢在這裡出現的女性,都是值得尊敬和稱讚。

她不該被這樣羞辱。

因此倪景兮當場反擊回去時,周圍人甚至有人給她吹口哨喝彩。

至於那個以色列軍官則是麵色沉了下來,同樣眼眸冰冷地望著倪景兮,可是倪景兮絲毫不害怕,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最終她還是跟老白一起上了軍方的裝甲車,等到了駐地的時候,對麵巴勒斯坦人的示威聲已經遠遠地傳了過來。

還夾雜著巴勒斯坦人的歌聲,他們在高唱著國歌。

下車之後,所有記者被叮囑不能站在掩體之上,畢竟這裡離防護欄隻有不到一百米。在百米之外的開闊地麵上,那些生活在加沙的巴勒斯坦人不時跑上前,想要扯開那道封鎖著他們十幾年的防護欄。

可是不管何時,他們都能未能踏出一步。

老白蹲在倪景兮的身邊,他是攝影記者,鏡頭時刻對準著對麵的人們。而倪景兮則是記錄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她甚至還拿出了錄音筆。

突然,前麵響起了砰砰砰地聲音,隨著一聲臥倒,周圍的一行記者全部都趴下。

而不遠處本來還聚集著巴勒斯坦人此刻正四散著跑開,這是以色列軍人開槍用橡皮子彈驅散這些想要穿過防護欄的人。

隨後催淚瓦斯在空中拋開,四散的催淚物質不僅讓那些本來拿著國旗的孩童拚命大喊,甚至還有一些跟隨著風往這邊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