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穆恒說過會有同事來接她,但是當倪景兮看到來接她的人時,還是露出驚訝的表情。
此時穿著藍色襯衫和長褲的林清朗看著一臉震驚的倪景兮,哈哈大笑了起來後,開心地說:“我就知道肯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倪景兮驚訝地望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清朗驕傲地將兜裡的證件遞給她:“看見沒,我現在也是新華社的記者。”
“咱們現在又是一個報社的了。”
不過林清朗上下打量著她,搖搖頭說:“老師,你也太不夠意思。我來中東第一個就是告訴你,結果你呢,居然來了一年都不告訴我。”
當他聽到這次要來的同事叫倪景兮的時候,林清朗真有點兒驚訝。
他想著這名字也不算什麼普通名字,還挺特彆好聽的,總不會隻是撞名吧。
可是他又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於是他打電話回國,跟上海那邊的一個朋友打聽,畢竟對方也是富豪圈子裡的人,霍家的事情他應該多少知道一點兒。
等那個朋友一臉驚訝地說:“你不知道這事兒嗎?據說女方的外婆去世,婚禮取消。而且最近這一年關於他們離婚的消息挺多的。”
之前不時有營銷號爆料。
不過恒亞集團立即把人告了,而且封了好幾個號。之後就沒什麼人敢傳了。
林清朗這下肯定,這個倪景兮應該就是他認識的倪景兮。
“你住的地方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反正你就待一個月,所以住在旅館最好。咱們社裡對我們這些出國務工的可憐人還是挺大方的。”
林清朗也是開著一輛破車,整個車子一開動,感覺所有零件都在響。
之前林清朗開過這車帶彆人,不過其他人都是一臉震驚和害怕,還拐彎抹角地問他有沒有出過事情。
倪景兮不僅一臉淡定,還有閒情逸致欣賞貝魯特的街道。
這姑娘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酷。
“要不待會帶你去中餐館接風洗塵?”林清朗提議道。
倪景兮轉頭看他,他臉上一如既往地陽光笑容,可是明顯比之前在國內黑了也瘦了,看起來更是沉穩了許久。
果然這裡很能鍛煉人。
林清朗見她看著自己得意地笑了下:“是不是覺得我變了很多?”
倪景兮沉默不語。
倒是林清朗繼續說:“我之前回國一趟,結果我爸看見我都不敢跟我相認了,說我變得都不像他兒子了。”
林清朗雖然覺得老頭子有誇張成分,不過他心底還挺高興。
他媽走了之後,他對他爸爸怨念挺深,結果呢出國一趟真的是看淡了生死,看著那麼多人每天掙紮在溫飽線上,有時候連命都是說丟就丟。
真的感觸太深。
以至於他回國之後對老頭的怨恨都淡了不少,彼此都活著,還能看見對方這不是比什麼都好。
倪景兮聽著他說的話,終於笑了下:“恭喜你了。”
“我一直幫你打聽你爸爸的消息,不過你知道的,這些外國人都他媽的是臉盲,壓根分不清楚咱們誰是誰。”林清朗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倪景兮跟林清朗雖熟悉,因此他們兩人之間配合的很好。
況且如今她也開始學會攝影,有時候沒攝影記者,都是她自己直接端著相機往前衝。
這一個月都沒什麼事情,到了倪景兮要回以色列的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在貝魯特好好逛逛呢。於是她趁著還沒離開準備出去轉轉,況且正好趕上這邊一個什麼節日,集市上特彆熱鬨。
林清朗知道她這個想法,立即說:“咱們一起去唄。”
“沒事兒,你不是要整理你的照片,我自己去就行。”倪景兮笑了笑,不過把他的車借了出來。
不過林清朗還是不放心,最後強行跟著來了。
這邊商場其實沒什麼可逛的,畢竟比不上國內那些大城市,甚至一個堂堂首都還不如國內的十八線縣城的感覺。
不過勝在是異域風情。
特彆是二手市場裡的東西,倪景兮走走逛逛。
“你說這個俄羅斯套娃值得買嗎?”倪景兮正要抬頭問身邊的林清朗,沒想到就看見一個當地小男孩正眼熱地望著她手裡的東西。
小男孩隻有四五歲那麼大,可是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彆提多可愛。
中東人的長相有時候更加像洋娃娃,特彆是那些年幼的男孩女孩,特彆是那雙黑眸,閃爍著純潔無瑕的光芒。
“你喜歡嗎?”倪景兮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懂英文,但是用手衝著套娃指了指。
沒想到小男孩居然看懂了她的手勢,點了點頭。
倪景兮將娃娃遞給他,笑著說:“送給你吧。”
此時正在旁邊攤位挑選二手物品的男孩父母這才發現這一幕,趕緊走過來將孩子拉了過去,但是小男孩已經從倪景兮手裡接過那個套娃。
他父親嚴厲地嗬斥了他幾句,雖然倪景兮聽不懂,但總還是能猜到。
應該是在責備他不應該拿陌生人的東西吧。
可是小男孩才四五歲的模樣,平時也沒有玩具,實在是舍不得將到手的東西還給倪景兮,還是倪景兮開口表示,這是她送給他的。
她也隻能通過手勢告訴對方。
好在林清朗回來之後,總算緩解了他們完全不能溝通的尷尬。
他會說幾句當地語言,因此把倪景兮的意思傳遞給對方。
最終小男孩一家向倪景兮深深鞠躬,對她表示了謝意。
這段小插曲結束之後,倪景兮又繼續往前逛,偶爾也碰到她想要拍攝的東西,但她也會詢問對方的意思。
這裡熱鬨而又安詳,哪怕生活並不富裕可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笑意。
直到遠處傳來的尖叫聲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
倪景兮順勢看過去,隻見街道的儘頭似乎有騷亂,隨後騷動越來越大,幾乎街頭那頭的人正瘋狂往這邊跑。
倪景兮立即察覺到隻怕是有重大事件要發生。
所有人瘋狂地在逃跑,人流彙集拚命地往這邊衝過來,倪景兮小心翼翼地端著自己的相機,儘量避開人群不被衝撞在地上。
此時她和林清朗已經完全被衝散。
直到她跑到前方時,隻來得及看見最後一幕,一個當地男人竟是在第二個暴徒衝下車的一瞬間,衝了過去。
隨後一聲巨大爆炸聲響起。
倪景兮下意識地往後撲倒閉上眼睛。可趴在地上的時候,前一秒可怕的畫麵已經印在她的腦海裡。
此刻,人間地獄。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一片混亂,爆炸一共發生了兩次。第一次的時候,暴徒衝進了人群成功引發爆炸。
而第二次的時候暴徒還想故技重施,但是一個男人衝向對方成功將他按倒,最終他抱著暴徒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
倪景兮茫然地望著四周,所有人都在嚎哭,地上全都是血……
警察和救護車很快趕了過來,就連聯合國維和部隊也及時趕到,可是現場太過慘烈,哪怕是再見慣了生死的人,這一刻都忍不住想要乾嘔。
倪景兮眼睛裡喊著眼淚,但是她知道此時她不能哭。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立即連通衛星訊號,她就在恐怖襲擊的第一現場,這是她第一次直麵這樣的慘烈,所以她要把她看見的、聽見的都要傳遞給全世界。
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刻,這一秒,這裡發生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記者敏銳和警惕,在這裡的時候她出門總會把自己的設備帶上,之前林清朗還笑話過她。
可是現在她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記者。
當她迅速地這條快訊發回國內之後,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剛拿到相機時,突然看見不遠處的地方,有好幾個娃娃散落在地上。
那是一組俄羅斯套娃。
倪景兮看過去時,就見一個小男孩躺在地上,他身上臉上都是血跡,看起來奄奄一息。
很快有個穿著軍裝的男人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本來拿在手裡的槍背在身後,當軍人要伸手去抱他時,男孩滿是鮮血的手掌抬了起來。
當軍人的手掌輕輕都握住男孩的小手時,倪景兮抬起相機按下了快門。
這一刻,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因為她記起那個衝過去抱著恐怖分子同歸於儘男人的模樣,就在二十分鐘前,他還羞澀而又不好意思地跟自己道歉。
可是他低頭看著小男孩拿著套娃滿足的笑容時,臉上又是透著一股幸福笑意。
他的孩子在第一次爆炸襲擊的時候受傷了。
如果第二個暴徒再次衝進人群,這個孩子肯定活不了。
所以他衝進去按住對方同歸於儘,哪怕是為他的孩子爭取一線生機。
這一刻,他並不是要當英雄。
他隻是一名父親,普通的、愛著自己孩子的父親。
*
倪景兮最後也跟著去了醫院,她找了一圈林清朗都沒找到,況且她想知道那個孩子狀況。可是當到了醫院的時候,她看著醫院地上都躺滿了人。
受傷的人太多了,壓根沒那麼多床位。
倪景兮一個又一個找過去,直到身後有個慶幸地聲音喊道:“老師。”
她回頭林清朗滿身血的站在不遠處,她立即跑過去:“你受傷了?”
“沒有,送一個傷患來醫院。”林清朗搖頭,他臉上雖有慶幸可到底還是沉重,這樣的人間地獄,誰的心裡都不好受。
林清朗並不知道她看到的一切,還問道:“我準備再回爆炸現場去看看,你要一起嗎?”
“不了。”倪景兮輕聲說。
林清朗挺理解她的心情,畢竟那一幕太慘烈。
於是他說:“那你在這裡歇會兒,等我拍完再回來接你。”
倪景兮點頭,她哪兒都沒去,就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她也沒擋著彆人的路,就占了那麼一點點地方,明明一米七那麼高的個子可是整個人差點兒蜷縮成一圈。
她雙手搭在膝蓋上,腦袋埋著。
所有的畫麵都在她的腦海裡飄過,一個又一個,就像是永遠都無法停止的幻燈片。
直到她感覺一隻手搭在她的頭頂,柔柔地撫摸著她的發頂。
倪景兮以為是錯覺。
她累到壓根不想抬起頭。
可是那溫柔的手掌一直沒有離開,就像是要徹底安撫住她心底的恐懼、難過、痛苦還有無法控製的顫抖。
終於,她抬起了頭。
當她看見麵前穿著白襯衫的男人,他那樣乾淨。
倪景兮不敢眨眼,她以為這是她的夢境,是她的幻想,是她內心深處最大的渴望。
她渴望他來救贖她。
可是麵前的人安靜地望著她,他的眼神柔和而充滿悲憫,直到他的額頭輕輕靠近抵著她的額頭輕蹭了一下。
“星星,我來帶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