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房間裡那種沉悶的氣氛,攪得倪景兮心臟都在抽痛。或許真的經曆了太多之後, 她此時眼睛紅透了, 卻沒有落淚。
她緩緩地走到倪平森的身邊, 伸手搭在他的膝蓋上輕聲說:“爸爸。”
倪平森此時已經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他看著倪景兮聲音低啞:“你是星星?”
這一句話明明那麼普通。
就是那麼幾秒鐘而已,倪景兮本來隻是紅通通的眼眶突然蓄著眼淚。她偏頭看向彆處, 不想讓倪平森看見自己落淚的模樣。
她努力睜大眼睛,不想讓眼淚掉下來。
直到她伸手捂了下眼睛, 手掌心幾乎是在一瞬間濕潤。
她不想表現的那麼脆弱, 在這之前她已經經曆了太多, 她應該更堅強一些,最起碼她不哭的話,或許倪平森不會更內疚。
可她還是沒忍住。
不管她是十八歲還是現在的二十六歲,在倪平森麵前,她永遠是那個有點兒倔強卻又需要保護的小姑娘。
過去這麼多年, 她把自己包裝成鋼筋鐵骨密不透風的模樣, 仿佛誰都不能傷害她。
她不需要被保護,哪怕是最開始在霍慎言身邊的時候, 她都表現的那麼強大。
但在看見倪平森的時候, 還是不一樣的。
因為他是爸爸呀,是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 並且一直為她遮風擋雨的人。顧明珠去世之後, 倪平森幾乎是又當爹又當媽一手把她帶大。
曾經她對他那麼那麼地依賴。
“彆哭了,對不起, 是…是爸爸對不起。”倪平森看著她內疚地說道。
這麼多年來沒有人照顧她,她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這個問題倪平森想想都覺得難過。
倪景兮搖搖頭,她微抿著嘴想了下才問:“您怎麼會從以色列到這裡的?”
越南跟以色列之間幾乎隔著大半個亞洲,難怪霍慎言派人在中東各個國家怎麼都找不到他。這幾年霍慎言光是為了找他,不知花費了多大的人力物力,一度讓倪景兮都覺得絕望。
畢竟這麼人海裡撈針的方法還是沒找到,那麼結果並不會太好。
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在離中國這麼近的地方找到了他。
倪平森微怔了怔,這才緩緩說:“我是被庫爾德武裝從恐怖分子手裡救了下來的,那時候柳薈……”
他沉默了下,似乎不知道怎麼解釋柳薈的身份,其實也很簡單。
隻是他不懂這種時候怎麼跟倪景兮開口。
而倪景兮也默契的沒有問,而是說:“您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失去記憶了嗎?”
倪平森點了點頭。
他記憶的最開始是在一個破舊的小醫院裡,那時候柳薈已經在他的身邊,她一直在照顧他。
柳薈告訴他,他們是一起被恐怖分子抓去的,之前一直被關起來。
沒想到幾個月之後,庫爾德武裝打敗了這些恐怖分子,不僅把他們的地方占領,更是解救了很多被抓住的外國人質。
當時倪平森受傷很重,身上幾乎都是外傷,在被俘虜的期間他一直遭受虐待。
幾乎是奄奄一息的狀態。
倪景兮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您當時沒有聯係中國大使館呢?”
那時候大使館一直還在找他,甚至還發布了懸賞,隻要能夠提供他的線索就能拿到一筆數目不小的錢。
如果他當時能夠立即聯係大使館,哪怕他失蹤不記得自己的姓名身份,大使館也會將他送回上海,回到家人的身邊。
倪景兮的這句話叫倪平森陷入了沉默之中。
為什麼不去中國大使館呢,因為柳薈告訴他,她就是他的家人,既然家人已經在身邊,他還需要找什麼家人呢。
那時候在醫院裡的時候他什麼都不記得,隻有柳薈還記得,所以她說的話他絲毫沒有懷疑過。
哪怕是在今天之前,他都從來沒有懷疑過。
倪景兮看著他的沉默,已經猜到了一些問題。這麼多年隻要他能走進任何一個國家的中國大使館求助,那麼他都會很快被確認身份。
可是他沒有,不是他不想,是因為他身邊有人騙了他。
“你是不是從來沒向大使館求助過?”倪景兮輕聲問道。
倪平森伸手捂了下自己的臉,幾乎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何止是沒有。當初他們在醫院的時候,庫爾德人打算為他們聯係中國大使館。
可是當天那個醫院起火,倪平森幾乎是被柳薈拖著跑出了醫院。
她說是恐怖分子又打了過來,她要帶他離開。
那時候醫院一片混亂,倪平森壓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被柳薈帶著跑了出去。那段日子真的太苦了,兩人沒錢也沒有身份。
倪平森覺得他們隨時會死掉,可是最後居然撐了下來,而且還越來越好。
最後他們決定偷渡離開中東,去歐洲和美國的船票都太貴。敘利亞戰爭之後,整個中東陷入巨大的難民潮,無數人想要逃離這個漩渦。
因為他們是黃皮膚的人,所以最後兩人決定前往東亞,來越南的船票是最便宜的。
他們攢了很久很久才有了這筆錢。
之後到了越南,兩人因為沒有身份,隻能打零工。直到倪平森發現自己很有財務方麵的才能,他曾經猜想過自己沒失憶之前或許是個會計師。
因為他幫助過一個唐人街極有身份的人,兩人漸漸在這個地方站穩了腳跟。
最後不僅有了身份,還有一個小小的店鋪。
此時倪景兮問他的時候,倪平森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為什麼沒有求助,因為有人不希望他去求助。
倪景兮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爸爸,我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可是現在我既然找到了您,我希望您能跟我一起回中國。那裡才是我們的家。”
倪平森抬頭,眼神裡充滿了迷茫。
在今天早晨之前,他還在想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好,是不是應該盤一個更大點兒的門麵做生意,可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希望考慮一下。”倪平森想了許久還是說道。
倪景兮並沒有立即逼他,她知道現在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很難,畢竟在這之前他的生活是在越南,況且他現在的生活裡還有了彆人。
但是倪景兮還是說道:“我知道我應該心存感激,因為您還活著。可是我又沒辦法心存感激,因為你有無數的機會可以跟我們團聚。外婆直到臨終前,還在叫著你的名字,她都沒有辦法見到你最後一麵。”
這是外婆的遺憾,也是倪景兮的遺憾。
*
倪平森走後,老孫送她回去,霍慎言回到房間,看見倪景兮站在窗口看著樓下。其實她並沒看見倪平森離開,隻是站著發呆。
“跟爸爸聊的怎麼樣?”霍慎言走到她的身邊,攬著他的肩。
倪景兮回頭看著他,回身抱住他的腰,似乎在尋求溫暖。她有點兒累,是那種不知如何是好的累。
過了許久,她抬頭看著霍慎言說:“爸爸這麼多年沒回家,你覺得是意外嗎?”
霍慎言垂眸,他的眼睛是真的好看,瞳孔極深又深邃自帶漩渦般,將人要吸進去。
他搖頭低聲說:“不覺得。”
因為理由太簡單了,倪平森隻要去一趟大使館,那麼他很容易能夠回家。
他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帶爸爸回上海。”這是倪景兮最大的目標。
霍慎言看著她心煩意亂的表情,低頭在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下,似乎在安撫她,待他問:“你是擔心那位柳小姐?”
霍慎言看人一向很準,哪怕他隻見過對方一麵,卻印象很深刻。
她身上有一種市儈的精明,並不算惹人厭,但是如今情況複雜。他並不覺得倪景兮樂於見到她跟著倪平森一起回上海。
此時倪景兮點點頭,但是她沉默了下,低聲說:“可是慎言,這是爸爸的人生,這七年多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從一無所有熬過來的。這個柳薈在我這裡無法原諒,因為是她才讓我外婆到臨終的時候,心底都帶著遺憾。”
“你知道嗎?如果她在七年前能把爸爸送回來,我會跪下來謝謝她。但是現在不行。”
有些事情哪怕她沒有看到真相,可是猜也猜得出來,她不知道柳薈為什麼一直拉著倪平森不放手,但是如果不是她從中作梗,倪平森不可能這麼久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