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若有所出,生下公主暫且不論,若是個皇子,難保不對儲位有肖想。而朝臣們本就因陛下不顧倫常的舉動頗有不滿,隱隱有指責貴妃為禍水,暗示陛下為之迷惑的意思,若再讓貴妃有孕,隻怕朝中又要爭論不休。
況且,以陛下的性子,恐也會因此覺得丟了麵子。
隻是,這一切的顧慮,最後落到她一人身上,終究太殘忍了些。
他心中生出一陣複雜的懷疑,自己從前滿以為對陛下頗為了解,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眼波微閃間,他撫著她麵頰的粗糙手指慢慢摩挲到她眼尾,帶著說不出的憐惜意味。
麗質心底一陣不適,半點也不想接受彆人的憐憫。
她冷冷睨著他,道:“我本也不想生養,如此恰好遂了我的意。除了每月月事痛苦些,我並未覺得有彆的不適。”
說著,她眼波一轉,不願再多說此事,嬌柔的麵上重新浮起嫵媚豔色,一雙瀲灩的杏眸中春情蕩漾:“將軍,時候不早了。”
裴濟看得腦中有一瞬恍惚,捏著她的下顎便重新吻了下去。
麗質放柔了身子,正要重新攀上他的雙肩,他卻已再度將她放開。
“我不該這樣對你。”他直起身,搖頭道。
麗質蹙眉,慢慢坐起身看著他,麵色也淡下:“我不需要旁人的憐憫。還是——你後悔了?”
裴濟心中又酸又澀,默默拾起丟在床沿的外衫將她裹住。
她總是擔心他後悔了。
“不會,我隻是——”他頓了頓,想說自己既然知道她被迫喝了那樣的藥後,再放下心裡的擔憂,肆無忌憚地占有她,便與趁人之危的小人無異了,可話到嘴邊,又覺矯情,隻好道,“罷了,你早些睡吧,身子有了虧損,不是一兩日能養好的。”
麗質沒說話,坐在床邊靜靜看著他,始終如一潭死水一般的心底忽而蕩起一圈圈極輕的漣漪。
裴濟籠了籠她的衣襟,隨即起身至窗邊,側耳傾聽片刻,又掀開四下觀望一番,隨後翻身而去。
寒意再度灌入屋中,又隨著闔上的窗被阻隔在外。
……
時近亥時,裴濟沿著玉女殿後側僻靜的竹林邊緣悄悄行至海棠湯旁的假山石之後,借著黑夜與山石的掩蓋,攀牆而上,左右觀望後,輕盈躍下,穩穩落在少陽湯附近的山石邊。
這一片因尋常無人居住,空無一人,隻有除了院落,往日華門與昭陽門去的道上有內侍往來。
他出了少陽湯,沿著稍顯幽暗的宮道正要往昭陽門去,才到日華門附近,卻忽然見不遠處行來一隊內侍,正中四人還抬著步輦,上頭坐著的正是早前已去了長湯十六所的李景燁!
他渾身一凜,忙垂眸立在道側,躬身行禮。
李景燁儼然也見到了他,不疑有他,原本有些不愉的麵上勉強露出幾分笑意:“子晦,這時候還在巡查,辛苦了,快些去歇下吧。”
裴濟垂首應是,背後卻是一陣冷汗涔涔落下。
他自不能問陛下是否要往玉女殿去,若是,那他方才再晚走一步,此刻恐怕要難脫身了。
……
玉女殿裡,麗質坐在床邊愣了一會兒,許久沒有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擊窗欞的聲響,隨後又戛然而止。春月推門探進腦袋來,急道:“娘子,陛下來了!”
她不知裴濟已走了,此刻幾乎急得要掉下淚來。
麗質猛然回神,起身繞過屏風行至外間,輕聲道:“放心,人已走了。”
春月這才鬆了口氣。
此時李景燁已到了門外,也不等她出去迎,便徑直走了進來,道:“快將門關上吧,天冷了。”
麗質換上笑臉,柔聲道:“妾先前以為陛下要歇在淑妃殿中,怎麼這時候來了?”
李景燁微笑道:“自是想麗娘了。”
說著,牽著她的手往內室去。
原本溫暖的寢殿,因方才開門的片刻侵入不少寒氣,好容易行到屋中時覺得暖了些,可到床邊時,又有了幾分涼意。
李景燁不由蹙眉,將目光看向床邊的窗,道:“怎此處也有涼意?你方才開窗了?”
麗質背後僵了僵,嬌聲道:“妾方才嫌屋裡太熱,便開了窗,誰知不過片刻,又覺冷了。”
李景燁將她微僵的身軀摟到懷裡,撫了撫她的手,道:“果然有些冷。你呀,該當心些,千萬不能貪涼,先前女官說的話,可不能忘了。”
麗質點頭應下,忽而意興闌珊。
他方才說的女官,是當初還在望仙觀時,她喝了他給的藥,月事時疼得難以忍受,請來問診的司藥司女官。
李景燁察覺她的細微變化,隨即也想起此事,自覺失言,容色不由淡下。
不知是否是因為愧疚,他將她摟得更緊,寬厚溫熱的掌心包裹著她微涼的柔荑,放在自己心口處焐著,想說什麼:“麗娘,朕——”
麗質卻仰著臉微笑地望著他,柔聲道:“陛下,時候不早了,該安寢了。”
李景燁望著她平靜的眼眸,慢慢放開手,沒再說話,由著內侍們進來服侍著盥洗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