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先將近日審問的結果道出,又歎了口氣,道:“芊楊一人的話,自然做不得數,朕自會命人處置她,還你清白。隻是,近來宮裡宮外有許多中傷你的流言,許多朝臣對朕也頗有微詞——”
麗質沒聽他將話說完,便從榻上慢慢起身,將一旁的窗戶推開,令寒意湧入屋中。
“妾明白,陛下不必解釋。”
意料之中的事,她心中沒有半點波瀾。若能趁機漸漸疏遠,更是正中她下懷。
李景燁噤聲,望著她立在窗邊的背影被投射進來的日光照出一層模糊的輪廓,心中忽然有些空。
他霍然起身,想上前抱她,可走出兩步又忽然停下,凝望片刻,道了聲“朕會再來看你”,便轉身快步離開。
何元士見他出來,忙要扶他上步輦。
李景燁心中正有些恍惚,揮了揮手,慢慢朝前走。
如今天還未還暖,空闊的宮道上隻偶爾有內侍與宮人經過,見他過來,紛紛避讓道邊。
直到近光順門處時,他忽然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披鮮麗衣裙,發飾海棠玉簪,額貼金色花鈿,明豔的麵龐間有三分與麗質肖似的嫵媚,正是才離開不久的鐘妙雲。
她似乎有意等在光順門處,見他行來,滿麵欣喜地上前,躬身行禮,紅著臉喚“陛下”。
李景燁見她過來,收斂神色,輕聲道:“你還未離去?怎不見你母親?”
妙雲小心翼翼抬眸瞥他一眼,隨即道:“母親先走了。妾特意留下等陛下,是有話想說——”
話音落下,她眼眶一下紅了。
“陛下,阿秭——貴妃她不會做那樣的事,一定是被人冤枉的,陛下千萬彆信她們的話!”
李景燁垂眸看著她帶了淚的臉龐,隻覺慢慢與心中的那張臉重合在了一處。
他不禁伸手,輕輕撫去她眼角的淚珠。
妙雲悄悄拉住他的袖口。
二人站得極近,看得身後的何元士膽戰心驚,生怕有大臣經過此處。
然而不過一瞬,李景燁便忽然收斂心神,抽回衣袖,退開道:“你回去吧。朕自有主張。”
說罷,不再看她,往東麵的延英殿去了。
……
承歡殿中,青梔才小跑著回來,便忙進內室,瞪著眼衝麗質道:“奴婢看見了,四娘的確等在光順門附近,似乎還與陛下說了兩句話,秦國夫人卻不在!”
麗質與春月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心下了然。
夢境中,堂妹鐘妙雲便曾對李景燁有意,隻是原本的麗質也是真心戀慕李景燁,自不肯讓堂妹如願,二人鬨了一陣,最終不了了之。
她想,如今換做自己,大約不會費心阻止吧?
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覺得惆悵不已。
明明是深淵,隻因裝點了珠翠金玉,被奉在高台之上,便被無數人向往。
人人都想踏入其中。
……
轉眼至二月,天氣漸漸回暖,遠赴邊疆的裴濟終於帶著數百個功勞卓著的將士,與睿王李景輝一同回了長安。
二人甫入長安,先各自回府稍做休整後,便要入宮麵聖。
時李景燁已領著十餘位重臣等在延英殿。一見二人,眾人便是一番誇讚。
李景燁坐在禦座上,麵上雖帶笑,目光卻幾乎不往親弟弟身上去,隻望向裴濟時,帶著幾分真摯的讚賞。
李景輝則始終低垂著眼,待領過封賞,又聽他說完後日在宮中設宴犒賞後,便主動請求退下,往太後處去了。
少了一人,殿中尷尬的氣氛才緩和下來。
裴濟頭一回與蕭齡甫並列坐在最前方,在李景燁的示意下將先前的戰況詳細敘述後,又一次受了眾人誇讚。
就連一向謙遜的裴琰也忍不住誇了他兩句。
然而裴濟心中,除卻戰勝的喜悅,還藏著其他。
眾人散去時,他並未跟著退下,而是留在原處,等著李景燁問話。
陛下多疑,特意派他去,就是要他緊盯幽州的情況,此刻他回來,定要私下詢問。
果然,待殿中沒人,李景燁方重新問了他兩句,尤其說到睿王時,著意多問了兩句。
裴濟有一瞬猶豫,想起方才那兄弟二人相對無言的模樣,終是沒將心底的疑慮說出,隻將軍中捉住奸細,被安義康當場斬殺之事道出。
李景燁思忖片刻,淡淡道:“朕知道了,辛苦你了。”說罷,微笑道,“這幾日你不必忙,好好歇著,等後日赴宴便好。你帶回來的將士都是有功的,到時朕也會親自嘉獎。”
裴濟先替他們道謝,隨即拱手道:“多謝陛下體恤,隻是臣已離開羽林衛兩月有餘,如今回來,理應儘早回到任上。臣不敢怠慢,明日便回任上。”
方才在府中,石泉已將近來的事都告訴了他。
此刻他急著回到羽林衛,不但是為公,更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他想見她。
這樣的念頭令他心底空落落的,幾乎不敢抬頭直視李景燁。
此刻,他的心裡既有渴望,又有愧疚,更有困惑與克製不住的怨怪,是對陛下,更是對自己。
李景燁略微詫異,打量他片刻,隨即想起他一貫的性子,無奈笑道:“罷了,知道你從來儘職儘責,不肯鬆懈。明日便明日吧,橫豎交給你,朕才放心。隻是姑母恐怕要怨朕了。”
“謝陛下。母親一向教導臣以公務為重,不會埋怨陛下。”他悄悄捏了捏拳,努力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慢慢退出殿外。:,,,